浓烈刺鼻的毒烟尚未完全散去，如同肮脏的纱布，缠绕在林间。赵琰和墨十七伏在冰冷的土坑里，咳得撕心裂肺，眼泪混合着烟尘刺痛脸颊。视线一片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只有劫匪临死的惨叫和刀疤脸无头尸体倒地的闷响，如同噩梦的残响。
他们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因毒烟的刺激和刚才的激战而阵阵发软。模糊的视线中，看到那个持着幽蓝弯刀、如同雌豹般矫健的身影，正甩去刀上的血珠，碧绿的眼眸冷冷地扫过他们。
阿尔塔！她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带着精锐狼骑？！
前一刻还是追捕者，此刻却成了救命恩人？这转变太过突兀，令人难以置信。
“咳咳……阿尔塔？”赵琰抹去眼中的泪水和污迹，声音嘶哑，带着警惕和惊疑，“你……这是何意？”
墨十七也强撑着站起，骨刀横在身前，尽管知道面对阿尔塔和几名狼骑，反抗多半徒劳，但影卫的本能让他不会束手就擒。
阿尔塔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对身边的狼骑做了几个手势。狼骑们立刻行动起来，两人上前检查死去的劫匪，确认无活口；另外几人则迅速分散到周围警戒，动作干净利落，显然训练有素。
她自己则收刀入鞘，走到赵琰面前几步远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火光映照下，她脸上涂抹的防冻油彩和尘土混合，显得有些狼狈，但那双碧眸依旧锐利如鹰，透着一股与年龄不符的沉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怎么？救你们一命，连句感谢都没有？”阿尔塔的语气带着惯有的冷硬，但似乎少了之前在冰渊相遇时的那种纯粹敌意，“还是说，你们更愿意被那些下三滥的‘土狼’剥皮抽筋，抢走那块能发光的宝贝石头？”
她知道生命源晶！而且，听语气，她似乎已经暗中观察他们一段时间了，甚至知道他们进村和遭遇劫匪的经过。
“你一直在跟踪我们？”赵琰心中一凛。从冰渊分开后，他们穿越林海、抵达隘口、进入丘陵……难道阿尔塔和狼骑一直在暗中尾随？这需要何等惊人的追踪能力和对这片地形的熟悉！
“跟踪？”阿尔塔嗤笑一声，走到旁边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上坐下，拿起水囊喝了一口，“这片丘陵靠近北境的边缘地带，本来就是我们苍狼游骑经常活动的区域。发现你们两个‘显眼’的外来者，很奇怪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复杂：“更何况……老萨满让我‘看着’点你们。”
老萨满？赵琰想起冰渊下那位神秘而威严的草原长者。他不仅放他们离开，还让阿尔塔暗中“看护”？
“萨满大人……为何要你这么做？”墨十七忍不住问道。
阿尔塔瞥了他一眼，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你们从‘寂静林海’出来，应该知道那里面发生了什么吧？那股突然爆发的、然后又迅速平息下去的庞大生命能量波动，还有……一丝熟悉的、令人厌恶的混乱气息的消散。”
她竟然能感应到林海深处母树核心的变故？！赵琰心中又是一惊。苍狼王庭的萨满传承，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我们只是侥幸穿过而已，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赵琰谨慎地回答，没有透露艾登和生命源晶的细节。
“侥幸？”阿尔塔显然不信，但也没有深究，“算了，你们不说也无所谓。反正那地方本来就不是什么善地，现在平静下来，对草原也是好事。”
她话锋一转，碧眸紧紧盯住赵琰：“我来找你们，不是来叙旧或者追究林海的事。我有两个问题要问你们，如果答案让我满意，或许……我们可以暂时放下之前的恩怨，甚至……合作。”
合作？与苍狼王庭的左谷蠡王之女合作？赵琰和墨十七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难以置信和深深戒备。这太反常了。
“什么问题？”赵琰沉声问。
“第一，”阿尔塔竖起一根手指，“你们在冰渊下面，除了遇到萨满爷爷，还遇到了什么？或者……得到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我指的是，除了那块发光的绿石头和徽章之外的。”
她问的是黑色金属碎片？还是方尖碑的馈赠？她怎么会知道还有别的东西？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赵琰不动声色。
阿尔塔皱了皱眉，似乎有些烦躁：“别装傻！萨满爷爷说你们身上缠绕着‘铁民’的古老誓言，还有别的‘印记’。我在你们身上也隐约感觉到了一丝……很淡很淡，但让我很不舒服的……类似‘诅咒山’深处的那种‘空洞’感。你们是不是接触过什么……被‘门’后存在长期污染或标记过的东西？”
她在试探，但显然掌握了一些线索。赵琰心中念头急转，是墨十七身上曾被癸亥-柒侵蚀的残留“印记”？还是那黑色碎片本身的气息？
“如果你指的是我同伴之前曾被‘诅咒’侵蚀，但已被净化的痕迹，那确实有。”赵琰选择性地透露，“但除此之外，我们并未接触过其他特别的东西。”
阿尔塔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判断真伪，最终哼了一声，暂时接受了这个说法。
“第二，”她竖起第二根手指，语气变得更加严肃，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你们南下，是要去找那个掉进‘铁民遗迹’的汉人女子，对不对？”
终于问到核心了！
“……是。”赵琰没有否认，也否认不了。
“你们知道她现在的情况吗？还有遗迹那里的情况？”阿尔塔追问。
“略知一二，她被苍狼大军围困在遗迹中。”赵琰盯着阿尔塔的眼睛，“你们王庭，到底想从她和遗迹中得到什么？”
阿尔塔沉默了片刻，碧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挣扎，有愤怒，也有一丝……无奈？
“这问题，我暂时不能回答你。”她最终说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们的是，情况远比你们知道的更复杂，也更危险。”
她站起身，走到赵琰面前，压低声音：“我父王——左谷蠡王拓跋宏，亲自率领‘金狼卫’和大军围住了遗迹。但他……似乎并不急于强攻进去。他在等什么。而遗迹里面，根据我们安插的斥候拼死传回的最后消息，似乎……不止有那个汉人女子和乌尔朵部的残兵败将。”
“还有什么？”赵琰追问。
阿尔塔眼中闪过一丝寒意：“还有一些……穿着银白色袍子、脸上戴着奇怪面具、行动诡异莫测的人，在遗迹外围活动，甚至可能已经潜入了进去。他们不像是翡翠议会的人，也不像任何已知的草原部族或南方势力。”
银白袍子，奇怪面具……是“新月”教派？！他们也盯上了遗迹和林知理？！
赵琰的心猛地一沉。
“父王似乎对那些银袍人也很忌惮，甚至……可能有所接触或交易。”阿尔塔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意，“我不清楚具体，但我知道，这很危险！非常危险！‘诅咒山’的东西，不是用来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做交易的！”
看来，苍狼王庭内部也有分歧。阿尔塔显然不赞同她父亲（或王庭高层）与“新月”可能存在的接触。
“你告诉我们这些，想让我们做什么？”赵琰直截了当地问。
阿尔塔深吸一口气，碧眸中重新燃起决绝的光芒：“我要你们带我进遗迹。”
“什么？！”赵琰和墨十七都愣住了。
“你们有‘铁民’的圣物（指徽章），可能还有其他的东西，能打开或通过遗迹的一些禁制。”阿尔塔语速加快，“我对里面的情况不熟，我需要向导，也需要……那个汉人女子可能知道的一些关于遗迹和‘诅咒’的真相。作为交换，我可以利用我的身份和狼骑，帮你们避开我父王大军外围的部分警戒，接近遗迹入口。甚至……在必要时，提供掩护。”
她竟然想“里应外合”？潜入自己父亲大军围困的遗迹？
“你为什么这么做？”赵琰紧紧盯着她，“背叛你的父王和王庭？”
“背叛？”阿尔塔冷笑一声，眼中却闪过一丝痛苦，“我只是不想看着王庭被‘诅咒’和那些装神弄鬼的家伙拖入深渊！萨满爷爷也警告过，有些‘眼睛’，不能去看！有些交易，不能去做！父王他……被权力和‘铁民’遗宝蒙蔽了双眼！”
她顿了顿，声音低沉下来：“而且……那个遗迹里，可能关着我们苍狼部族一位……非常重要的先祖的遗骸和传承。我不能让它落在那些银袍怪人或者……被‘诅咒’彻底污染。”
苍狼的先祖遗骸？在规制同盟的遗迹里？这又是怎么回事？
信息量太大，一时间难以消化。
但阿尔塔的提议，无疑极具诱惑力。有她这个“内应”，接近遗迹的难度将大大降低。而且，她对“新月”的敌意，似乎可以暂时利用。
风险也同样巨大。这很可能是个陷阱，或者阿尔塔自己也无法完全控制局面。
见赵琰沉默不语，阿尔塔补充道：“你们没有太多时间犹豫。我父王的耐心有限，那些银袍人的动作也越来越频繁。而且……根据最新的情报，翡翠议会似乎也终于按捺不住，派出了一支由‘圣殿武士’和‘学者’组成的队伍，正在向北移动，目标很可能也是遗迹。三方势力汇聚，那里很快就会变成绞肉场！”
三方势力！苍狼王庭、新月教派、翡翠议会！林知理和乌尔朵幸存者被困在风暴中心！
赵琰知道，不能再等了。
“好，我们合作。”他最终点头，“但有几个条件。”
“说。”
“第一，行动以救出我的同伴为首要目标，其他事情（比如寻找苍狼先祖遗骸）必须在此之后，且不能危害到她。”
“可以。”
“第二，你需要告诉我们你所知的关于遗迹内部结构、守卫分布、以及那些银袍人的所有情报。”
“我会把我知道的告诉你。”
“第三，”赵琰目光锐利，“一旦进入遗迹，我们需要共同进退，不得背后暗算。否则……”他没有说下去，但眼中的决绝让阿尔塔明白，那意味着鱼死网破。
阿尔塔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点头：“我以长生天和我的弯刀起誓，在达成各自目标前，绝不背弃盟友。但你们也要记住，如果你们耍花样，或者那个汉人女子本身已经变成了‘诅咒’的一部分……我的刀，也不会留情。”
协议，在血腥的夜色和彼此的戒备中，暂时达成。
阿尔塔让狼骑处理了劫匪的尸体和痕迹，然后带着赵琰和墨十七，迅速离开了这片刚刚发生战斗的林地，朝着东南方向，一片更加隐蔽的山谷潜行而去。那里有她的一处临时秘密营地。
路上，阿尔塔简要说明了情况：她是以“追捕逃犯”和“侦察南方动向”为名，带着自己的亲信小队脱离了大军，暗中活动。她父亲虽然可能有所察觉，但暂时无暇深究。她的营地位置隐秘，可以暂时躲避翡翠议会巡防队的耳目。
月光（终于穿透云层一丝）下，三人各怀心思，沉默赶路。
赵琰心中忧虑更甚。林知理的处境，比他预想的还要危险十倍。而身边这个暂时的“盟友”，究竟是助力，还是另一重更加难以预测的危机？
墨十七则始终保持着对阿尔塔和狼骑的高度警惕，手从未离开过刀柄。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他们离开后不久，那片劫匪伏尸的林地上空，一只眼冒幽绿光芒的黑色夜枭悄无声息地盘旋了几圈，然后振翅朝着南方翡翠城的方向，疾飞而去。
而在更遥远的北方，鹰坠原遗迹方向，深夜的寒风中，似乎隐约传来了苍凉而古老的号角声，以及……某种庞大机械缓缓启动的、沉闷的嗡鸣……
（绝境逢生，敌友转换！与阿尔塔达成危险合作，获得接近遗迹的契机。但三方势力汇聚，风暴将至。夜枭报信，遗迹异动……南下寻人的最终章，在诡谲的联盟与暗流涌动的危机中，即将拉开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