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瓶价值五百人气值的药剂,像一场绚烂而短暂的烟火。
它用十二个小时的虚假繁荣,耗尽了林辰好不容易积攒的光亮,然后,便毫不留情地,将他重新拽入了更加深沉的黑暗。
药效消失的那一刻,一股比之前强烈数倍的疲惫感,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林辰感觉自己像是被抽干了骨髓,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虚弱和亏空。
更糟糕的是,精神上的压力,也随之反扑。
入不敷出。
这四个冰冷的字,像一把枷锁,死死地铐住了他的喉咙。
他拼尽全力,才勉强能维持住一个正常人的表象。可这表象的代价,却是加速消耗他那本就所剩无几的人气值。
这是一个无解的死循环。
他看不到任何挣脱的希望。
傍晚时分,天空说变就变。
前一刻还挂着落日余晖,下一刻,大块的乌云就从山的那头翻涌而来,天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去。
山风呼啸,带着潮湿的土腥味,吹得院子里的竹林哗哗作响。
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辰辰,快,把晾在外面的衣服收进来!”外婆在院子里喊了一声。
林辰应了一声,刚从椅子上站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就从脚底窜了上来,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
他起初没在意,只当是山里降温太快。
可当他抱着衣服回到屋里时,那股寒意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变本加厉,钻心刺骨。紧接着,一股热浪又从身体内部升腾起来,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
冷,热。
两种极端的感觉,在他体内疯狂地交战。
林辰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嘴唇也开始泛起青紫色。
他知道,自己这是发烧了。
长期的营养不良,加上精神压力和病情的恶化,他的免疫系统,早已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扶着门框,稳了稳身形,强迫自己装作若无其事地把衣服放好。
“外婆,我有点困,想先回屋睡会儿。”他低着头,不敢让外婆看到自己难看的脸色。
“去吧去吧,累了就多歇歇。”外婆正在厨房忙着准备晚饭,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
林辰几乎是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头栽倒在床上,用被子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他以为,只要像以前一样,硬扛过去,睡一觉就好了。
可他低估了这具身体的脆弱,也高估了自己残存的意志力。
夜幕降临,暴雨如注。
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屋顶的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仿佛要将这栋老屋吞噬。
林辰在床上,被烧得意识都开始模糊。
他一会儿感觉自己掉进了冰窖,冷得牙关都在打颤;一会儿又感觉自己被扔进了火炉,浑身的皮肤都像是在燃烧。
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仿佛又回到了魔都那间冰冷的医院。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死亡判决书递到他面前。
他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腿被牢牢钉在原地。
他想喊,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辰辰,辰辰?”
一个苍老而又焦急的声音,将他从噩梦中唤醒。
林辰费力地睁开眼,透过模糊的泪光,他看到外婆那张写满了担忧的脸,就在自己眼前。
外婆伸出那双粗糙的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
老人惊呼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林辰想说我没事,可喉咙里干得像是要冒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外婆没有再多问,而是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很快,她就端着一盆清水,拿着一条干净的毛巾,重新回到了床边。
她将毛巾浸湿,拧干,小心翼翼地,敷在了林辰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林辰那混沌的大脑,有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他看着外婆在昏暗的灯光下,为他一遍又一遍地换着毛巾,听着窗外狂风暴雨的怒吼,和外婆那压抑不住的、沉重的呼吸声,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他又一次,成了外婆的累赘。
“水……我想喝水……”他用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哎,好,好,你等着。”
外婆立刻起身,小跑着去给他倒水,又怕水太烫,自己先小心地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才扶着他的头,一点一点地喂给他。
喝完水,林辰感觉稍微舒服了一些。
可那股灼热的浪潮,很快又一次将他吞没。
他的意识,再次变得昏沉。
在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自己那只无力垂在床边的手,被一只温暖而粗糙的大手,紧紧地握住了。
是外婆吗?
小时候,他每次生病,外公就是这样,握着他的手,给他讲故事。
他下意识地,也反手握紧了那只手。
那只手,成了他在这个被痛苦和黑暗淹没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这一夜,很漫长。
林辰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做了多少光怪陆离的梦。
他只知道,无论他在梦里沉沦得多深,那只握着他的手,始终没有松开。
额头上那块带来清凉的毛巾,也总是在变得温热之后,被及时地更换。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亮房间时,雨停了。
林辰也终于从昏沉中,彻底清醒了过来。
烧,退了。
身上虽然依旧酸软无力,但那股要将人焚尽的灼热感,已经消失不见。
他缓缓转过头,看到了趴在自己床边,已经累得睡着了的外婆。
老人就那么和衣趴着,一只手,还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她的头发更显花白,眼角的皱纹,在晨光下,像刀刻一样深刻。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无法掩饰的疲惫和憔-悴。
床边的凳子上,放着一个水盆,里面的水已经换过无数次,变得浑浊。旁边,是一堆湿漉漉的毛巾。
林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看着这个为他操劳了一辈子的老人,又为他,熬过了一个不眠的雨夜。
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想抽出自己的手,让外婆能睡得更舒服一些。
可他刚一动,外婆就惊醒了。
她猛地抬起头,第一时间,就是伸出手,去探林辰的额头。
当感觉到那份滚烫已经退去时,她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才终于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
但紧接着,那份释然,就被一种更加深沉、也更加坚决的担忧所取代。
她没有说话,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林辰,眼神复杂。
那眼神里,有心疼,有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林辰读不懂的、沉甸甸的决绝。
林辰被她看得心里发毛。
他知道,那个被他精心编织的、只是身体亏空的谎言,在这个漫长的雨夜之后,已经出现了无法弥补的、巨大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