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点希望,并没能让林辰立刻振作起来。
一百万,一天。
这个数字,像座大山一样,挡在他和活下去的可能之间。
林辰靠着冰冷的墙,视野里的倒计时还在跳动,每少一个数字,都像从他剩下的生命里抽走了一截。
他没有马上打开手机去注册豆音账号,也没费心思去想怎么拍第一个视频才能火。
他活了两辈子,其中一辈子还是从社会最底层摸爬滚滚上来的,比谁都明白一个道理:在动手之前,必须先想好退路。
尤其这场赌局,赢的概率太低了。
万一……输了呢?
万一七天里,他连一点人气值都赚不到,系统休眠了,那剩下的八十多天要怎么过?
他不想死的不明不白,更不想死后,给他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人留下麻烦和伤心。
林辰慢慢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了那台陪他加了无数个班的笔记本电脑。
屏幕亮起,映出他那张因为失血和疲惫显得过分苍白的脸。这张被公司女同事私下里说成颜值天花板的脸,现在一点血色都没有,只剩一种病态的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熟练的打开一个空白文档,手指在键盘上停了片刻,然后,一个字一个字的敲出了一行标题。
【关于我的身后事安排】
他那么平静,就像在写一份项目总结报告,开始为自己的人生写下最后的结尾。
“致相关机构:”
“当您看到这封信时,我大概率已不在人世。不必惊慌,这是我预料到的结果,不是意外。以下是我对我个人财产及后事的全部安排,麻烦您代为处理,非常感谢。”
林辰的嘴角扯了一下,有点想笑。
奋斗了二十多年,到头来,个人财产简单到几行字就能说完。
“关于我的遗产:”
“我名下有两张银行卡。一张是工资卡,卡号,密码,余额大概五万三千元。另一张是存款卡,卡号,密码,余额二十万元整。这是我工作到现在所有的钱。”
“麻烦您把这两张卡里的钱,按每月五千元的标准,按月打到这个账户。户名:张翠花,卡号:。这是我外婆的账户。记住,一定要用工资的名义汇款,别一次性转过去,免得老人怀疑。”
敲到这里,林辰的手指停顿了一下。
二十五万,每月五千,正好可以装成四年多的工资。四年,应该足够让外婆相信,他真的在很远的地方,好好工作着。
他不敢想,要是外婆知道他不在了,唯一的钱也没了,那日子该多难。
那个木盒里,是他从小到大所有的奖状,还有一张他和外婆唯一的合影。
那是他唯一想留下的,自己活过的证明。
“关于我的遗体:”
“我自愿捐献所有能用的器官。如果不能用,就请将遗体火化,骨灰不用留,撒进黄浦江就行。我从山里来,最后回到尘土里,不用占地方。丧葬的事一切从简,千万不要通知我唯一的亲人,也别办任何仪式。”
……
写完最后一个字,林辰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遍,确认没什么漏掉的,就像在检查一份要交给甲方的合同。
他给文档加了密,存好,然后打印一份,为防止意外并设定了三个月后发送邮件,收件人是他公司里关系最好的同事。
做完这些,他感觉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干了。
肚子又开始绞痛,他只是麻木的靠在椅子上,任由冷汗湿透衣服。
他知道,这封冷静到近乎冷酷的遗书,还不够。
这能处理好他的身后事,却抹不平他活着时给亲人带去的伤痛。
他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直身体。
这一次,他拿起笔,感觉有千斤重。
“亲爱的外婆:”
才写下五个字,林辰的眼眶就热了。
他好像看到了外婆戴着老花镜,凑在昏暗的灯下,一字一句读着这封信的样子。
他用力眨了眨眼,把那股酸涩硬压了回去,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开始编织他这辈子最大,也最温柔的一个谎言。
“外婆,跟您说个好消息!我因为工作表现好,被公司选中了,要派到国外去负责一个很重要的项目!得去好几年呢!”
“您可千万别担心我,这是大好事,是咱家祖坟冒青烟了!您外孙出息了,要当跨国高管了。等项目结束,我就能拿一大笔奖金,到时候就把您接到魔都来,给您买最大最亮的房子住!”
“国外那边管得严,项目也高度保密,所以可能很长时间都不能跟您打电话视频了。不过您放心,我的工资还是会每个月按时打到您卡上,一分都不会少!”
“您在家一定要按时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别省着钱,想吃什么就买什么。等我回来,给您带好多好多您没见过的东西!”
“就先写到这吧,马上要上飞机了。请一定照顾好自己!勿念!”
“您最爱的大外孙:林辰。”
每个字都像刀子,狠狠剐着他的心。
他多想告诉外婆,他病了,他好痛,他想回家。
可他不能。
那个把他从襁褓里拉扯大,用自己弯曲的背给他撑起一片天的老人,已经为他操劳了一辈子。他怎么忍心,在她该享福的年纪,再让她受这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
长痛不如短痛。
不,对外婆来说,连短痛都不能有。
他宁愿外婆永远活在这个他编出来的谎言里,带着骄傲和期盼,好好的过下去。
林辰把信小心翼翼的折好,放进信封,和那封给机构的遗书放在一起。他会在离开前,一起交给同事,并嘱咐只有在最坏的情况发生时,才能把这封手写的信寄回老家。
做完这些,他站起身,看着这个虽然小,却装满了他所有梦想的出租屋。
墙上贴着的人生规划图,书架上堆满的专业书,衣柜里那套为了升职面试才咬牙买的西装……
所有关于未来的东西,现在看着都那么刺眼。
他沉默的走过去,一把将那张规划图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
然后,他打开衣柜,把那些代表着都市白领身份的衬衫、西裤一件件拿出来,整齐的叠好,放进一个纸箱。
他又从床底,拖出了一个落满灰尘的旧行李箱。
打开,里面是几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一条穿了很多年的牛仔裤,还有一双鞋底快磨平的运动鞋。
这才是他来时的全部家当。
林辰一件件的把这些旧衣服拿出来,重新放回衣柜,像在举行什么仪式。
从今天起,魔都的精英林主管,死了。
活下来的,只是贵州大山里,那个叫张翠花的老人的外孙,林辰。
他看向窗外。
城市的霓虹灯依旧在闪烁,把夜空照得像白天一样。
但林辰知道,这里的光,不属于他。
他的光,在千里之外的那个小山村里。
在他不到九十天的生命里,他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回家。
回到那道光身边去。
不管是想体面的死去,还是为了抓住那万分之一活下去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