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印着齿轮图案的药盒,此刻在楚青天手中重逾千斤。它不再是单纯的金属物件,而是一把钥匙,一把骤然打开尘封十年、通往无尽黑暗与疑云之门的钥匙。
母亲苍白的脸、父亲沉默的背影、妹妹怯生生的笑容、金丝眼镜男胸口的深渊之眼、地下基地冰冷的机械、还有眼前这枚冰冷的齿轮……无数碎片在脑海中疯狂旋转、碰撞,试图拼凑出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
老祭司剧烈咳嗽后的喘息声在寂静的竹楼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浑浊的眼睛看着楚青天手中那个药盒,又看看楚青天那张因震惊、愤怒、痛苦而扭曲的年轻脸庞,似乎明白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不想问。岁月的磨砺让他深知,有些真相,知道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她……是个善良的人。”老人最终只是沙哑地重复了这句话,仿佛这是对那段往事唯一的、也是最后的注脚。他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也像是关闭了通往过去的大门。
楚青天紧紧攥着药盒,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猛地站起身,不再停留,对着老人微微鞠了一躬——为这短暂的庇护,更为这石破天惊的信息——然后转身,如同逃离般快步走出了竹楼。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却无法冷却他沸腾的血液和混乱的大脑。
母亲极可能死于黑曜石或其前身组织之手!
父亲知情吗?他后来的调查,是否不仅仅是为了地质异常,更是为了追查妻子的真正死因?他最终也因此送命?
妹妹呢?她那所谓的“远房姨母姨父”,会不会就是这个齿轮组织的人?接走她是为了什么?控制?灭口?还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
回到废弃竹楼,哑巴依旧在昏睡,但眉头紧锁,似乎在噩梦中挣扎。楚青天靠在墙边,就着窗外微弱的月光,再次仔细端详那个药盒。
铝制,边缘已经有些磨损,显示出经常被摩擦的痕迹。齿轮图案线条简洁,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工业感,与这个原始村落格格不入。他尝试打开药盒,里面已经空了,只有一股淡淡的、奇特化学药剂的残留气味。
他将药盒小心收好。这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哑巴身上。这个沉默的、恐惧的、却又似乎知道很多内情的矿工。他为什么对“黑晶”如此恐惧?他认识老烟枪,他警告自己小心工头,他画出了匕首刺齿轮的图案……他到底是谁?
楚青天没有叫醒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如同潜伏的猎手,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后半夜,哑巴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醒来,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楚青天默默递过水壶。
哑巴接过,贪婪地喝了几口,喘着粗气,眼神逐渐聚焦。他看到楚青天清醒地坐在对面,黑暗中,那双眼睛亮得吓人。
“感觉怎么样?”楚青天的声音平静得出奇。
“……死不了。”哑巴声音沙哑,带着警惕。
短暂的沉默。
楚青天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直刺核心:“你认识这个图案吗?”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那个冰冷的齿轮药盒。月光恰好照亮了盒盖上那个清晰的印记。
哑巴的目光落在药盒上。
一瞬间!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他的身体猛地僵直!眼睛骤然瞪大到极限,瞳孔里爆发出无法形容的极致恐惧!比之前在矿坑下面临塌方、比在地下河被能量武器追杀时,还要强烈十倍、百倍的恐惧!
他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喉咙里发出“咯咯”的、被扼住般的怪响,整个人如同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下意识地就要向后缩去,仿佛那小小的药盒是择人而噬的恶魔!
“不……不!!拿开!把它拿开!!”他发出嘶哑的、近乎崩溃的尖叫,声音扭曲变形,充满了纯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他的反应,比老祭司还要剧烈无数倍!他绝对认识!而且深知其代表的恐怖!
楚青天猛地合拢手掌,收回药盒,另一只手迅速按住几乎要惊跳起来的哑巴,低喝道:“冷静点!你想把全村人都引来吗?!”
哑巴的尖叫卡在喉咙里,转化为压抑的、极度痛苦的呜咽。他双手抱头,身体蜷缩成一团,不住地颤抖,仿佛陷入了某种可怕的癔症之中。
楚青天没有催促,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他知道,这把钥匙,已经捅破了哑巴内心最坚固的恐惧壁垒。
过了许久,哑巴的颤抖才渐渐平息,但呼吸依旧急促混乱。他抬起头,脸上毫无血色,汗水浸透了乱发,眼神涣散而绝望。
“它……它怎么会……在你手里……”他的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从一个死人手里。”楚青天盯着他,“现在,告诉我,这是什么?匕首刺向齿轮,又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对不对?你一直在害怕的,不仅仅是坤沙,不仅仅是‘黑晶’,更是这个,对不对?!”
一连串的逼问,如同重锤,砸在哑巴脆弱的精神上。
哑巴眼神剧烈挣扎着,看看楚青天,又恐惧地瞥向他握着药盒的手,嘴唇哆嗦,似乎想说,又不敢说。
楚青天加上了最后一根稻草,声音冰冷如铁:“柳青……那个名字的主人……是我的母亲。”
哑巴猛地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楚青天,眼中的恐惧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关系冲淡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复杂的怜悯?
“她……她是你的……”哑巴喃喃道,眼神涣散,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十年前……那个生病的女人……”
“你见过她?!”楚青天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
哑巴吃痛,却似乎因为这疼痛反而清醒了一些。他看着楚青天眼中那近乎疯狂的痛苦和渴望,又看了看窗外漆黑的、仿佛隐藏着无数恶魔的夜,最终,一种破罐破摔般的绝望取代了部分恐惧。
他惨笑一下,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血淋淋的真相:
“我……我不止见过她……”
“十年前……我不是矿工……我是……负责给那支‘科考队’运送补给的后勤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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