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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带回白月光的那个雪夜,我的和离书被撕得粉碎。

>“你不过是她的替身,也配谈离开?”

>后来白月光病入膏肓,需至亲心头血为引。

>太医战战兢兢:“柳姑娘孤苦,世上已无血亲。”

>太子目光却落在我后颈的朱砂痣上:“她这颗痣,与恩人当年一模一样。”

>取血那日,我记忆忽然复苏。

>原来他遍寻不得的救命恩人,正是他亲手放干鲜血的太子妃。

>他抱着我逐渐冰冷的身体嘶吼。

>我染血的手抚过他颊边旧疤:“殿下…那年杏花…好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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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雪,下得像是永远也不会停了。细密的雪粒被狂风裹挟着,扑打在描金雕花的窗棂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虫豸,不知疲倦地啃噬着这死寂的宫殿。殿内地龙烧得极旺,熏笼里上好的银丝炭幽幽燃着,暖意融融,却一丝也透不进心底。我蜷在宽大的紫檀木圈椅里,身上裹着厚厚的狐裘,手中捧着一卷泛黄的书册,眼神却空洞地落在摇曳的烛火上,那跳动的火焰,映不出半分暖意。

殿门被一股狂暴的力量猛地撞开,沉重的门扇撞在墙上,发出轰然巨响,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凛冽的风雪瞬间灌入,卷灭了离门最近的两盏宫灯,殿内的光影猛地一暗,寒意刺骨。

萧彻的身影挟裹着风雪,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踏了进来。他身上的玄色大氅沾满了雪片,肩头尤甚,凝结成一片刺目的白。那张素来俊美却刻薄如刀削的脸,此刻更是阴沉得能滴下水来,狭长的凤眸里燃着熊熊怒火,几乎要将这殿内最后一点暖意也焚烧殆尽。

他大步流星地冲到我面前,带起的风掀动了我额前散落的碎发。他甚至没给我一丝反应的时间,猛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腕。那力道极大,如同冰冷的铁钳,骨头被捏得咯咯作响,一阵尖锐的痛楚瞬间从手腕窜上肩胛。我猝不及防,手中那卷薄薄的书册脱手飞出,“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毯上。

“沈知微!”他的声音低沉嘶哑,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磨出来,淬着冰渣,“你竟敢?”

他空着的另一只手狠狠扬起,一叠被粗暴揉皱的纸劈头盖脸地砸在我脸上。纸页散开,纷纷扬扬落下,如同殿外那些冰冷的雪片。我垂眼,看到了散落在狐裘上、跌落在地毯上的纸页——那是我熬了无数个长夜,一笔一划写下的和离书。墨迹犹新,每一笔都浸透着疲惫与绝望,每一划都曾是我心头泣血的祈望。

“替身?”他嗤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残忍,刺得人耳膜生疼。他猛地俯身,那张因盛怒而显得格外迫人的脸几乎要贴上我的鼻尖,滚烫的呼吸带着酒气喷在我脸上,“沈知微,你给孤听清楚!从你被抬进这东宫大门的那一天起,你就该明白自己的位置!你不过是仗着有几分像她,才得了这身锦绣衣裳!你不过是孤思念含烟时,聊以慰藉的一个影子!一个影子,也配跟孤谈什么和离?也配妄想离开?”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剧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早已麻木的心口。我甚至能清晰地听到那毒液渗入、血肉被腐蚀的细微声响。三年的冷落、刻意的刁难、每一次望向我的眼神都像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那些早已结痂的伤疤,被他此刻的话语硬生生撕裂,露出底下从未愈合过的、血淋淋的真相。

我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他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俊脸,落在他身后那片被撞开的、风雪肆虐的殿门之外。东宫另一侧,那片专为贵客辟出的暖阁方向,今夜灯火通明,映得那一片天空都泛着异样的橘黄。隐隐约约,似乎还能听到侍女们匆忙而谨慎的脚步声,太医低低的交谈声……那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我的意识里——柳涵焉。

他心尖上那抹真正的白月光,他终于找回来了。在这大雪封路的隆冬,他不顾一切,将她带了回来。

我的沉默似乎更加激怒了他。他攥着我手腕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我的腕骨彻底捏碎。“收起你那点可怜又可笑的妄想!”他猛地将我甩开,力道之大让我踉跄着后退,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圈椅扶手上,一阵闷痛。

“你生是东宫的人,死,也只能是东宫的鬼!这张废纸……”他嫌恶地用脚尖碾过地上散落的和离书纸页,昂贵的徽宣在他靴底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再有下次,孤不介意让你去冷宫,好好清醒清醒!”

他说完,再没看我一眼,仿佛多停留一瞬都是对他尊贵身份的亵渎。他猛地转身,玄色大氅的下摆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大步流星地再次冲入了殿外的风雪之中。沉重的殿门被守在外面的内侍慌忙合拢,隔绝了那刺骨的寒风与满目的雪白,也隔绝了他最后一丝暴戾的气息。

殿内重新归于死寂,只有银丝炭在熏笼里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

我慢慢弯下腰,指尖冰凉,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去拾捡那些散落在地毯上的纸页。捡起一张,上面是我工整的小楷:“……夫妻缘尽,一别两宽……伏愿殿下,千秋万岁……” 捡起另一张,是他方才靴底碾过的痕迹,墨迹被污雪和尘土洇开,模糊一片,像极了我此刻的心境。

三年了。从十六岁被一顶花轿抬进这金碧辉煌的牢笼开始,我就被困在这个名为“柳涵焉替身”的噩梦里。萧彻的目光,从未真正为我停留过一刻。他看我时,永远带着审视,带着比对,带着一丝永远无法满足的挑剔。他喜欢我穿素净的月白衣裙,因为柳涵焉最爱素雅;他厌恶我梳繁复的发髻,因为柳涵焉总是简简单单一支玉簪;他甚至会因为我无意中展露的一个笑容不够“温婉含蓄”而骤然冷下脸来,只因那不像他记忆中柳涵焉的样子。

我就像一件精心打磨的赝品,被摆放在正品曾经的位置上,承受着主人对真品的无尽思念与对赝品本身的刻骨厌弃。

指尖抚过纸上那团污迹,冰冷黏腻。殿内暖意融融,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彻心扉。替身……是啊,我连想离开,都是一种僭越的罪过。

我慢慢地、一张一张地将那些破碎的纸页拢起,叠好,走到殿角那尊狻猊兽首的青铜香炉旁。炉内的安息香早已燃尽,只剩冰冷的灰烬。我拿起火折子,轻轻一吹,幽蓝的火苗窜起。我将那叠浸透了屈辱与绝望的纸,慢慢凑近火焰。

橘黄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上来,瞬间吞噬了墨迹和徽宣。纸张蜷曲、变黑,化作细小的灰烬,如同黑色的蝶,在炉内盘旋片刻,便彻底沉寂下去。

和离的念想,终究是化作了这一炉冰冷的灰。

窗外,东宫另一侧的灯火,依旧执着地亮着,穿透风雪,刺得眼睛生疼。我望着那片不属于我的光亮,缓缓闭上眼。眼泪终于无声地滑落,砸在冰冷的紫檀木椅扶手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痕。

……

自那夜之后,东宫的天,彻底变了。

柳涵焉成了这偌大宫殿真正的主人,尽管她名义上只是客居的“表小姐”。萧彻几乎将所有的心神都倾注在了她身上。每日下朝,他的脚步必然第一时间迈向暖阁的方向。太医院的院判轮番值守,珍稀的药材流水般送入。整座东宫都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药味,还有那种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病中贵人的压抑气氛。

而我居住的这偏远的“栖梧殿”,则彻底成了被遗忘的角落。萧彻再也没有踏足过一步,仿佛这里住着的,只是一件被丢弃的、蒙尘的旧物。连宫人们送来的份例,也一日比一日敷衍粗糙起来。只有每日晨昏定省,去往暖阁向那位名义上的“贵客”问安时,我才能感受到这东宫无处不在的变化,以及那些落在我身上,或怜悯、或嘲讽、或纯粹看戏的目光。

暖阁里总是暖如仲春,隔绝了外面的风雪严寒。柳涵焉多数时候都卧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锦被,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衬得那双微微上挑的凤眼愈发漆黑,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她确实很美,是一种我见犹怜、纤细易碎的美,仿佛一阵稍大的风就能将她吹散。

“太子妃姐姐来了?”她看见我,总是会挣扎着想坐起来,声音细弱,带着病气特有的喘息。

“柳姑娘不必多礼,好生躺着便是。”我每次都这样回答,语气平淡无波。自有伶俐的侍女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住她,在她背后垫上厚厚的软枕。

萧彻通常也在。他坐在榻边的绣墩上,握着柳涵焉那只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手,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专注与温柔。那目光,能将冰雪融化,却从未有一丝一毫,分给站在几步之外的我。

“含烟今日觉得如何?头还晕么?药可都按时喝了?”他的声音低柔得不可思议,与那夜在我殿中咆哮的狰狞判若两人。

“有彻哥哥在,都好多了……”柳涵焉虚弱地笑了笑,目光转向我时,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歉意,“只是辛苦太子妃姐姐,每日都要过来看我……”

“应该的。”我垂下眼睑,避开萧彻那偶尔扫过来、带着审视与不耐的目光。我的存在,在这里显得如此突兀而尴尬,像一个闯入温馨画卷的、格格不入的墨点。

殿内充斥着浓重的药味,混杂着萧彻身上清冽的龙涎香和柳涵焉榻边安放的暖炉里飘出的、一种甜腻的暖香。这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氛围,每一次呼吸都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能感觉到萧彻的目光,像无形的芒刺,时不时扎在我身上。他在比对。比对我的眉眼是否还像柳涵焉,比对我的举止是否又有了偏差。每一次,他眉宇间都会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和失望。

有一次,柳涵焉咳得厉害,几乎喘不过气。萧彻急得脸色发白,亲自端水喂药,拍着她的背。待她好不容易平息下来,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我,带着毫不掩饰的迁怒:“杵在那里做什么?没见含烟不舒服吗?还不退下!”

那冰冷的、厌弃的语气,如同寒冬腊月兜头浇下的冰水。我沉默地屈膝行礼,转身退出那暖香扑鼻、却令人窒息的地方。走出暖阁,冰冷的空气涌入肺腑,我才感觉自己又能重新呼吸。身后暖阁的门缓缓关上,也关上了里面那看似温情脉脉、实则将我彻底隔绝在外的世界。

风雪依旧,我独自走在回栖梧殿的长廊上。宫墙高耸,朱红刺眼,天空是铅灰色的,压得很低很低。这偌大的东宫,像一座华丽的冰窖,而我,只是冰窖深处一块无人问津的寒冰。

日子就在这种日复一日的遗忘与刻意的疏远中滑过。柳涵焉的病,非但不见起色,反而日渐沉重。暖阁那边的灯火,亮得越来越晚,宫人进出的脚步越来越匆忙,太医脸上的凝重之色也一日深过一日。

直到一个天色阴沉的午后。

我正对着窗外的枯枝出神,殿门被轻轻叩响。进来的是萧彻身边的大太监李德全,他弓着身子,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怜悯。

“太子妃娘娘,”他声音压得极低,“殿下请您即刻去暖阁一趟。”

我的心猛地一沉。暖阁?这个时间?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我。我沉默地起身,甚至没有让侍女整理一下略显素净的衣裙,便跟着李德全踏入了那风雪依旧的庭院。

暖阁里的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浓得化不开的药味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血腥气。几位太医跪在屏风外,个个面如土色,额头布满冷汗。萧彻站在内室的珠帘旁,背对着外面,身影僵硬得如同一尊石雕。

柳涵焉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里面传来,每一声都像破旧的风箱在艰难地拉扯,带着濒临破碎的嘶哑。

我走到屏风前,屈膝行礼:“殿下。”

萧彻猛地转过身。他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下巴上冒出了胡茬,整个人透着一股被焦虑和绝望反复煎熬后的疲惫与狂躁。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目光不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攫取。

“沈知微,”他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砂纸摩擦着喉咙,“含烟……快不行了。”

我的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悲伤,而是一种冰冷的、宿命般的预感。

跪在首位的太医院院判,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此刻抖如筛糠,他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声音带着哭腔:“殿下……柳姑娘此乃心脉枯竭之恶疾,沉疴难返,药石……药石罔效啊!”

萧彻的呼吸骤然粗重,眼中布满了骇人的血丝,他一步上前,几乎要将那老院判从地上揪起来:“废物!一群废物!孤养你们何用!孤要她活!必须活!”

老院判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又连连磕头:“殿下息怒!息怒!或许……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古籍有载,若有至亲之人心头热血为引,佐以九转还魂丹,或可……或可强行续命,争得一线生机!”

“至亲?”萧彻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希冀的光,随即又黯淡下去,化为更深的暴戾,“含烟父母双亡,举目无亲!孤到哪里去给她找什么至亲心头血?!”他猛地一脚踹在旁边的矮几上,杯盏碎裂,发出刺耳的声响。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柳涵焉痛苦的咳嗽声,像钝刀子,一下下割着紧绷的神经。

就在这时,萧彻那狂躁、绝望、如同困兽般四处扫视的目光,猛地定格在了我的身上。那目光,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钩子,带着一种穿透皮囊、直抵骨髓的审视。

我被那目光钉在原地,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头顶,四肢百骸瞬间冰冷僵硬。他要做什么?

他一步步向我逼近,每一步都踏在凝滞的空气上,发出沉闷的回响。他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抵住了冰冷的屏风边框。

他停在我面前,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龙涎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合的味道。他的眼神,不再是看一个替身,而是像在打量一件……药引?

“抬起头来。”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僵硬地、一点点抬起下颌。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蛇信,在我脸上逡巡片刻,最终,死死地落在了我的后颈处。那里,靠近发根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殷红的朱砂痣。很小,很隐秘,若非仔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暖阁里所有的声音——柳涵焉的咳嗽、太医压抑的呼吸、炭火燃烧的噼啪声——都骤然远去。整个世界只剩下萧彻那双死死盯着我后颈痣的眼睛,和他陡然变得急促而沉重的呼吸。

他的瞳孔在收缩,一种难以置信的、混杂着狂喜和某种恐怖明悟的光芒,在他眼中疯狂地燃烧起来。

“这颗痣……”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颤抖,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宝藏,又像是被自己的发现所震惊,“这颗痣……孤记得!孤清清楚楚地记得!”

他猛地伸出手,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一把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他死死地盯着我后颈那一点微小的红,眼神狂热得近乎癫狂。

“当年!孤随父皇南巡遇刺,重伤坠入山涧,命悬一线!是那个救孤的小姑娘!她给孤止血,撕下自己的裙裾为孤包扎,还喂孤喝水……她衣领散开时,孤迷迷糊糊间,看见的……就是这颗痣!就在这个位置!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他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亢奋,在死寂的暖阁里回荡。

“是她!一定就是她!孤遍寻多年不得的救命恩人!”他猛地转向地上跪着的、早已吓傻的太医们,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你们听见没有?!她就是含烟的至亲!她是孤的恩人!她的心头血,定能救含烟!定能!”

“殿下!殿下不可!”老院判惊恐地抬起头,失声叫道,“心头热血,取之十死无生!太子妃娘娘她……”

“住口!”萧彻厉声打断他,眼中燃烧着不顾一切的疯狂火焰,他看我的眼神,已经彻底变成了看着一件必须被牺牲的祭品,“她是孤的恩人!更是含烟的至亲!她的命是孤给的!她的荣华是孤给的!如今含烟需要,她就该还!这是她的命!是她生来的用处!”

他猛地将我往前狠狠一拽,我猝不及防,被他巨大的力量带得向前扑倒,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钻心的疼痛瞬间袭来。手腕依旧被他铁钳般的手死死攥住,剧痛几乎让我眼前发黑。

“来人!”萧彻的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判词,冰冷无情,“将太子妃带下去!准备取血!”

两名孔武有力的侍卫应声而入,面无表情,一左一右架住了我的胳膊。他们的手如同冰冷的铁箍,没有丝毫犹豫和怜悯。

“殿下!殿下三思啊!”老院判还在徒劳地磕头哀求,额头撞在砖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拖出去!再有聒噪者,同罪!”萧彻看也不看那老院判,他的目光只牢牢锁在我身上,那里面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审视与厌弃,只剩下一种纯粹的、为了另一个女人而必须牺牲掉我的冷酷决绝。

我被那两个侍卫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双脚离地,如同拖着一件没有生命的货物,踉跄着向外走去。经过萧彻身边时,我看到他紧绷的下颌线,看到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也看到了珠帘后软榻上,柳涵焉微微侧过来的、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她的眼睛半睁着,长长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似乎飞快地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了然?抑或是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快得让我来不及捕捉。

暖阁的门在我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里面的一切。风雪扑面而来,冰冷刺骨。我被侍卫拖拽着,穿过长长的、空旷的回廊。脚下是光滑冰冷的金砖,头顶是铅灰色的、压抑的天空。脚步声在寂静的宫殿里回响,空洞而绝望。

取血的地方,被安排在暖阁侧殿一间临时辟出的静室。这里显然被仓促清理过,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药味和艾草燃烧后的烟熏气,试图掩盖那挥之不去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感。室内正中,摆放着一张通体由寒玉雕琢而成的长榻,玉质冰冷刺骨,即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感受到那森森的寒意。榻旁,一张紫檀木案几上,整齐地摆放着几样东西:一只纯金打造、边缘镶嵌着细密宝石的描金碗,碗沿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冰冷而诡异的光芒;一把造型奇特、寒光四射的银刀,刃口薄如蝉翼,锋利得仿佛能切开空气;还有几个敞开的锦盒,里面是各色我叫不出名字的药材、细布和止血药散。

两名面容刻板、眼神冷漠、穿着藏青色窄袖短衣的嬷嬷早已垂手侍立在玉榻两侧。她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训练有素的精准和麻木的残忍,像早已准备好执行命令的冰冷器械。

“请太子妃娘娘宽衣,俯卧于榻上。”其中一个嬷嬷上前一步,声音平板无波,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如同在陈述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浑身冰冷,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看着那寒气森森的玉榻,看着那把闪着死亡幽光的银刀,看着那只等待盛放我心头热血的描金碗……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头顶。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

“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

那嬷嬷眉头都没动一下,只是对着旁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个如同铁塔般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钳制住我的手臂,将我强行拖拽到那冰冷的玉榻旁。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瞬间侵袭全身,激得我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娘娘,得罪了。”另一个嬷嬷上前,动作麻利而粗暴,不容反抗地解开了我外袍的系带。冰冷的空气瞬间包裹了上身裸露的皮肤,激起一片战栗的鸡皮疙瘩。她们的手像铁钳,将我按趴在冰冷的玉台上。脸颊贴着那光滑却冻得人骨髓发寒的玉面,彻骨的冰冷瞬间麻痹了半边脸孔。

其中一个嬷嬷拿起一把冰冷的剪刀,毫不犹豫地剪开了我后颈处、靠近那颗致命朱砂痣的衣料。粗糙的剪刀边缘划过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我被迫俯卧着,视线被限制在玉榻冰冷的边缘和地面一小块模糊的光影里。我听到脚步声,沉稳而急迫,停在了玉榻前方。

是萧彻。

他站在我视线上方,我只能看到他玄色绣金龙的袍角下摆和那双云纹厚底朝靴。他似乎在看我,又似乎没有。他的目光落点,应该就在我后颈那颗暴露在空气中的、殷红的朱砂痣上。

“开始吧。”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紧绷,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冷酷决断,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或怜悯。那声音像一块巨石,轰然砸碎了我心底最后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是。”持刀的嬷嬷应了一声。她的声音依旧平板无波。

我能感觉到她的靠近,感觉到她冰冷的指尖按在了我的后颈皮肤上,仔细地确认着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那触感,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过。

然后,是刀锋抵上皮肤的冰凉触感。

那是一种极致的、锐利的冷,顺着脊椎一路窜下,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沉重地笼罩下来。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寒流,瞬间将我淹没、吞噬。意识仿佛被冻僵,连挣扎的本能都失去了。就在那冰冷的刀尖即将刺破皮肤的刹那——

一股无法形容的、如同火山熔岩般滚烫的洪流,毫无预兆地、狂暴地从我的脑海最深处轰然炸开!

“嗤啦——!”

不是刀锋入肉的声音,而是记忆的闸门被某种更恐怖的力量彻底撕裂!

眼前不再是冰冷的玉榻和嬷嬷的手,而是铺天盖地的……火!

浓烟滚滚,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人烤焦。耳边充斥着木头燃烧发出的噼啪爆裂声,房梁坍塌的轰然巨响,还有……一个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喊!

“阿娘!阿爹!哥哥——!”

视线在浓烟和跳跃的火舌中扭曲、晃动。我看到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穿着被火星燎出破洞的粗布裙子,跌跌撞撞地在火海里奔跑、哭喊。四周是燃烧的屋舍,是倒塌的梁柱,是焦黑的尸体……是杏花村!被一场突如其来的山匪屠戮后、又被付之一炬的杏花村!

我……就是那个小女孩!

画面疯狂地切换、重组。

火光……浓烟……哭喊……然后是一个隐蔽的、散发着潮湿泥土气息的山涧。冰冷的溪水冲刷着脚踝。我累极了,蜷缩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瑟瑟发抖。脸上、手上都是被火燎到的水泡,火辣辣地疼。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痛哼声由远及近。

一个浑身是血、穿着精致锦袍的少年,踉跄着扑倒在溪水边,离我藏身的岩石只有几步之遥。他看起来比我大几岁,脸上沾满了血污和泥土,左颊靠近下颌的地方,有一道极深极长的伤口,皮肉翻卷,狰狞可怖,鲜血正汩汩地往外冒。他的眼神涣散,充满了痛苦和濒死的绝望,玄色的衣袍被血浸透了大半,显然伤得极重。

是萧彻!年少时的萧彻!

求生的本能和残留的善良压过了恐惧。我忘记了自身的伤痛和寒冷,从岩石后面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他。

“你……你别死……”稚嫩的声音带着哭腔和颤抖。

他似乎被我的突然出现惊了一下,涣散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我脸上,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我顾不上害怕,跪坐在他身边。他脸上的伤口太深了,血根本止不住。我慌乱地撕扯自己本就破烂的裙摆内衬——那是唯一还算干净柔软的布料。撕拉一声,布条到手。我笨拙地、用尽全身力气按压在他脸颊那道可怕的伤口上,试图堵住汹涌而出的鲜血。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血,瞬间染红了我的小手,浸透了那白色的布条。

“按住……要用力按住……”我一边哭一边说,小小的身体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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