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武领着种师道走出府衙。
老将军站在门口,抬头望了望天。
天色微亮,晨雾还没散去,城里已经有了人声。
“种老将军,请。”
朱武伸手示意。
种师道点点头,迈步往城里走去。
他走得很慢。
那双眼睛扫过街道两旁的房屋,扫过来来往往的百姓,扫过街角摆摊的小贩。
朱武跟在旁边,没说话。
走了一条街。
种师道停下脚步。
前面是一座粮仓。
仓门敞开,几个汉子正在往外搬粮食。
旁边站着一个穿布衣的年轻人,手里拿着册子,每搬出一袋粮食,他就在册子上记一笔。
种师道走过去。
“这是……”
“粮仓。”朱武答得很简单,“大名府的粮食,都存在这里。”
种师道看着那些粮袋。
每个袋子上都印着字——“断梁军粮仓,大名府第三区”。
“断梁军?”
朱武点点头。
“咱们的兵马,叫断梁军。”
种师道沉默片刻。
“你们……有多少粮?”
朱武翻开手里的册子。
“截至昨日,大名府共有粮仓十二座,存粮三万石。”
种师道扬了扬眉。
“三万石?”
“对。”
“够吃多久?”
朱武合上册子。
“按现在的兵马和百姓计算,够吃四个月。”
种师道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走过粮仓,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搭着几十个简易炉灶,炉火正旺,几十个汉子围在炉边,有的在烧水,有的在煮粥。
一个老汉端着一碗粥,正往嘴里送。
种师道走过去。
“老人家。”
老汉抬起头,看到种师道,愣了一下。
“您……您是?”
朱武开口。
“这位是云州种老将军,来大名府视察。”
老汉浑身一抖,差点把粥碗掉在地上。
“种……种将军?”
种师道摆摆手。
“老人家别慌,我就是来看看。”
老汉连忙放下碗,站起身。
“将军……将军您来大名府,是不是……”
他没敢往下说。
种师道看着他。
“你想问什么?”
老汉咬了咬牙。
“将军,您是来打林教头的吗?”
种师道没说话。
老汉急了。
“将军,您可别打林教头啊!林教头是好人,他给咱们分地,让咱们有饭吃,还杀了李家那群王八蛋……”
旁边几个汉子也围了过来。
“就是!林教头对咱们好着呢!”
“将军,您要是来打林教头,咱们……咱们……”
他们说不下去了。
种师道看着这些汉子。
“你们想说什么?”
为首的那个汉子咬了咬牙。
“咱们不怕死。”
种师道笑了。
笑得很冷。
“不怕死?”
他转过身,看着朱武。
“朱先生,你们这大名府的百姓,还真是……”
朱武打断了他。
“种老将军,咱们继续走吧。”
种师道点点头,迈步离开。
走出那片空地,种师道忽然开口。
“朱先生,你们这大名府的百姓,对林教头倒是忠心。”
朱武笑了。
“不是忠心。”
“那是什么?”
“是感激。”
种师道停下脚步。
“感激?”
“对。”朱武转过身,“种老将军,咱们大名府的百姓,以前是什么日子,您应该听说过。”
种师道没说话。
朱武继续往下说。
“李家那群畜生,占着万亩良田,十年不纳税,还欺压百姓。张邦昌那王八蛋,勾结辽人,卖国求荣。”
“百姓活不下去了,才有了现在的大名府。”
种师道沉默片刻。
“所以,林教头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
朱武摇摇头。
“不是救命恩人。”
“那是什么?”
“是希望。”
种师道转过身,看着朱武。
“希望?”
朱武点点头。
“林教头给了他们希望。”
“希望有田种,希望有饭吃,希望不被欺压。”
种师道没说话。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走过几条街,前面是一座校场。
校场上,几百个汉子正在操练。
为首的是个粗壮汉子,手里拎着禅杖,嗓门大得吓人。
“都给洒家听好了!队列要整齐!动作要统一!谁他娘的再拖后腿,洒家让他去扛粮袋!”
种师道停下脚步。
他看着那些操练的汉子。
动作整齐,步伐一致,眼神里透着股子狠劲儿。
“这是……”
“雷霆营。”朱武答得很简单,“咱们的精锐。”
种师道走近校场。
那些汉子还在操练。
忽然,为首的粗壮汉子喊了一声。
“立定!”
所有人齐刷刷停下。
粗壮汉子转过身,看到种师道,愣了一下。
“你是……”
朱武开口。
“鲁提辖,这位是云州种老将军。”
鲁智深浑身一震。
“种……种将军?”
他走过来,抱拳行礼。
“洒家鲁智深,见过种将军。”
种师道点点头。
“你就是鲁智深?”
鲁智深挠了挠头。
“是洒家。”
种师道看着他。
“听说你在渭州当过提辖?”
鲁智深点点头。
“是。”
“为什么跟着林冲?”
鲁智深愣了一下。
“因为……”
他想了想。
“因为林哥哥是个好人。”
种师道笑了。
“好人?”
鲁智深急了。
“林哥哥就是好人!他不像那些狗官,只会欺压百姓!他给百姓分地,让百姓有饭吃,还杀了那群王八蛋……”
种师道打断了他。
“行了,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走出校场,种师道忽然开口。
“朱先生,你们这大名府的兵马,练得不错。”
朱武笑了。
“种老将军过奖了。”
种师道摇摇头。
“不是过奖。”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朱武。
“我在云州镇守边疆数十年,见过的兵马不少。”
“可像你们这样的……”
他顿了顿。
“我还是头一次见。”
朱武没说话。
种师道继续往下说。
“你们的兵马,不像朝廷的官军,也不像江湖的草寇。”
“他们……有纪律,有信念。”
朱武点点头。
“因为他们都是百姓。”
种师道愣了一下。
“百姓?”
“对。”朱武转过身,“咱们的兵马,都是从百姓里挑出来的。”
“他们以前种地,以前挖矿,以前做工。”
“现在,他们拿起武器,保护自己的家园。”
种师道沉默片刻。
“所以,他们才会这么拼命?”
朱武点点头。
“因为他们守的,不是朝廷的江山,而是自己的家。”
种师道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走过几条街,前面是一座铁匠铺。
铺子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
种师道走过去。
铺子里,几个汉子正在打铁。
铁砧上放着一把半成品的刀。
种师道走进去,拿起那把刀。
刀身冰冷,刀刃锋利,握在手里沉甸甸的。
“这是……”
“钢刀。”朱武答得很简单,“咱们自己炼的。”
种师道扬了扬眉。
“你们会炼钢?”
朱武点点头。
“林教头教的。”
种师道放下刀,转过身。
“林冲……会炼钢?”
朱武笑了。
“林教头会的东西,多着呢。”
种师道没说话。
两个人走出铁匠铺,继续往前走。
走过几条街,前面是一片空地。
空地上搭着几十个木架子,架子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武器。
刀、枪、剑、戟、弓、弩,应有尽有。
种师道走过去。
他拿起一把弩。
弩身是铁的,弩弦是钢丝,扣动机括,弩箭射出,钉在几十步外的靶子上。
种师道放下弩,拿起一杆枪。
枪杆是铁的,枪头锋利,挥舞起来呼呼作响。
他放下枪,转过身看着朱武。
“这些武器……都是你们自己造的?”
朱武点点头。
“林教头设计的。”
种师道沉默片刻。
“林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朱武笑了。
“种老将军,您跟我来。”
两个人继续往前走。
走过几条街,前面是一座高楼。
楼下站着几个守卫。
朱武带着种师道走上楼。
楼上是一间宽敞的房间。
房间里,林冲站在窗前,手里端着茶杯,正看着外面的街道。
听到脚步声,林冲转过身。
“种老将军,转得怎么样?”
种师道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
街上人来人往,百姓脸上都带着笑。
种师道转过身,看着林冲。
“林教头,老夫有一个问题。”
林冲放下茶杯。
“种老将军请说。”
种师道顿了顿。
“你……到底想干什么?”
林冲笑了。
“种老将军,您觉得呢?”
种师道沉默片刻。
“你想造反。”
林冲摇摇头。
“不是造反。”
“那是什么?”
林冲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街道。
“是让百姓有饭吃,有地种,不被欺压。”
种师道冷笑一声。
“这不就是造反吗?”
林冲转过身。
“种老将军,您在云州镇守边疆数十年,见过的辽军不少吧?”
种师道点点头。
“见过。”
“那您觉得,辽军为什么能打赢咱们的官军?”
种师道愣了一下。
“因为……”
他想了想。
“因为辽军骁勇善战。”
林冲摇摇头。
“不是因为骁勇善战。”
“那是什么?”
林冲走回桌前,拿起茶杯。
“是因为咱们的官军,根本不想打。”
种师道皱起眉头。
“不想打?”
林冲点点头。
“种老将军,您想想,咱们的官军,都是些什么人?”
种师道沉默片刻。
“都是……流民、罪犯、抓来的壮丁。”
林冲放下茶杯。
“对。”
“他们被抓来当兵,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活命。”
“他们打仗,不是为了胜利,而是为了不死。”
“所以,他们怎么可能打得过辽军?”
种师道没说话。
林冲继续往下说。
“可是种老将军,您看看咱们的断梁军。”
“他们以前是百姓,现在还是百姓。”
“他们拿起武器,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家园。”
“他们打仗,不是为了不死,而是为了胜利。”
“因为他们守的,是自己的家。”
种师道转过身,看着林冲。
“你的意思是……”
林冲点点头。
“朝廷的官军,守的是皇帝的江山。”
“咱们的断梁军,守的是百姓的家园。”
“所以,咱们能赢。”
种师道沉默了很久。
半晌,他忽然笑了。
笑得很冷。
“林教头,老夫今天来大名府,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几分胆色。”
“现在,老夫看出来了。”
林冲放下茶杯。
“种老将军,您看出什么了?”
种师道转过身,走到门口。
他停下脚步,头也不回。
“老夫在云州等你。”
“三天后,咱们再谈。”
说完,他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