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山泊水域浩渺,芦苇丛生,港汊纵横,虽是隆冬时节,枯黄的芦苇荡依旧一眼望不到边,地形果然复杂险要。林冲三人沿着水泊边缘一路探寻,终于在日落前,于一个僻静的港湾处,发现了一家孤零零的酒店。酒店不大,依水而建,门前挑着一个破旧的酒旗,上书“梁山酒店”四个大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
“兄弟,看来就是这里了。”鲁智深压低声音道,“洒家听闻,要上梁山,需得先经这酒店引荐。这开店的,怕不是寻常人物。”
林冲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酒店。店面看似普通,但位置选得极佳,背靠水泊,前有通路,进退自如。他低声道:“师兄所言极是。稍后进去,见机行事,一切看我眼色。”
张贞娘紧了紧斗篷,默默点头。她虽心中忐忑,但见夫君沉稳如山,也渐渐安下心来。
三人推开虚掩的店门,走了进去。店内光线昏暗,只点着一盏油灯,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和熟肉的味道。柜台后,一个身形干瘦、眼神却异常灵活的汉子正低头拨弄着算盘,听到门响,懒洋洋地抬起头。此人约莫三十来岁年纪,面色焦黄,留着两撇鼠须,看似像个精明的生意人,但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里,却透着一股江湖人的油滑与警惕。正是梁山泊耳目,“旱地忽律”朱贵。
“哟,三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这天寒地冻的,快里面请,烤烤火。”朱贵脸上堆起职业化的笑容,目光却在三人身上迅速扫过。当他看到林冲挺拔的身姿和那双沉稳锐利的眼睛时,心中不由得一凛。再看旁边那胖大和尚,虽作行脚僧打扮,但眉宇间的凶悍之气几乎难以掩饰,绝非善类。那女子虽以纱巾半遮面,但气质温婉,不似寻常村妇。这三人组合,着实怪异。
“切三斤熟牛肉,打五角酒,再上些热汤面。”林冲寻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声音平静。
“好嘞,客官稍坐,马上就来。”朱贵应了一声,转身去后厨张罗,眼神却更加警惕。他在这梁山脚下开酒店多年,专一接应往来好汉,也负责打探消息,眼力毒辣。这三人风尘仆仆,像是远道而来,尤其是那为首的汉子,坐下时腰板笔直,双肩平稳,呼吸绵长,分明是身负上乘武功,且久居人上的气度。那和尚更是煞气逼人。他们来这偏僻的梁山泊作甚?
酒菜很快上来。鲁智深早已饿极,也不客气,抓起牛肉便大嚼起来。林冲则慢条斯理地吃着,目光偶尔扫过窗外暮色中的水泊,似在观察地形。
朱贵靠在柜台边,一边假装拨算盘,一边暗中观察。见林冲举止从容,吃相文雅,绝非普通江湖草莽,心中疑窦更甚。他决定试探一番。
他拎着一壶烫好的酒,笑着走到林冲桌边:“客官,天冷,这酒烫过了,驱驱寒。看三位面生,不是本地人吧?这是要往哪里发财?”
林冲抬眼看了他一下,目光平静无波:“路过宝地,讨碗酒吃,歇歇脚便走。”
朱贵嘿嘿一笑,自顾自坐下,给林冲斟了一杯酒:“客官说笑了。这梁山泊八百里水洼,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寻常过路客可不会绕到这里来。三位……莫非是听闻了梁山的‘名声’,特来相投?”
鲁智深闻言,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斜眼瞅着朱贵。林冲却端起酒杯,轻轻呷了一口,不置可否:“店家倒是消息灵通。却不知这梁山,是何等‘名声’?”
朱贵见林冲滴水不漏,心中更是认定此人非同小可,压低声音道:“好教客官得知,这梁山之上,如今有几位好汉聚义,替天行道,端的快活。看客官非是凡人,若真有意,小人朱贵,或可代为引荐。”
林冲放下酒杯,目光直视朱贵,缓缓道:“原来阁下便是‘旱地忽律’朱贵兄弟,久仰。在下林冲,这位是花和尚鲁智深师兄,这是拙荆。”
“林冲?!”朱贵闻言,脸色骤变,霍然起身,算盘“啪”地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可是……可是东京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豹子头’林冲?”
“正是林某。”林冲坦然道。
朱贵倒吸一口凉气,脸上的惊愕迅速转为激动与敬佩!林冲雪夜上梁山的故事,早已在江湖上传开,版本虽多,但林冲武功高强、被高俅陷害、手刃仇敌后飘然远遁的事迹,早已被渲染得如同传奇!他万万没想到,这等英雄人物,竟会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
“哎呀呀!原来是林教头!朱贵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恕罪恕罪!”朱贵连忙躬身行礼,态度无比恭敬,“教头的事迹,江湖上早已传遍!真乃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朱贵佩服得五体投地!”
鲁智深见朱贵前倨后恭,哈哈一笑:“你这厮,倒还有些眼力!”
林冲扶起朱贵:“朱贵兄弟不必多礼。林某如今是落难之人,听闻梁山泊是处英雄聚义之地,特来相投,还望兄弟引荐寨主。”
“教头说的哪里话!您能来梁山,是俺梁山泊天大的造化!”朱贵激动得搓着手,“王伦寨主若知教头前来,定然倒履相迎!三位稍坐,我这就安排船只,送三位上山!”
朱贵立刻忙活起来,吩咐手下伙计准备酒菜,又亲自去安排渡船,对林冲三人殷勤备至。他久在江湖,深知林冲这等人物上山,对梁山实力将是何等巨大的提升!他仿佛已经看到,梁山泊在这位大名鼎鼎的豹子头带领下,扬威山东的景象!
然而,林冲看着朱贵忙碌的背影,眼神却深邃难明。他深知,山上那位“白衣秀士”王伦,心胸狭隘,未必容得下自己。此番上山,是福是祸,犹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