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下,尘埃落定。林冲被当堂卸去禁军教头的腰牌,虽无枷锁加身,但“戴罪之身”的名分已定,即日便要启程前往沧州。
走出威严的皇宫,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高俅在一众党羽的簇拥下,面色铁青地率先离去,经过林冲身边时,那阴毒的目光如跗骨之蛆,毫不掩饰其中的杀意。林冲却恍若未见,只是平静地整了整略显褶皱的衣袍。
“林教头。”孙定走了过来,脸上带着一丝无奈与惋惜,“今日之事,虽未能竟全功,但能逼得官家处罚高俅,保全教头性命,已属不易。沧州虽远,未必不是海阔天空。教头一路保重。”
林冲对这位敢于直言的御史心生敬意,郑重抱拳还礼:“今日多谢孙大人仗义执言,救命之恩,林冲没齿难忘。他日若有机会,定当厚报。”
孙定摆摆手,低声道:“教头言重了。高俅此番颜面尽失,绝不会善罢甘休,沧州路上,乃至沧州任上,教头还须万分小心。”说罢,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林冲目送他走远,眼神深邃。他自然知道高俅不会罢休,这暂时的离开,不过是暴风雨间歇的平静。但他更知道,今日之后,他林冲在很多人心中,已不再是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回到家中,府门内外已聚集了一些人。有闻讯赶来、面露愤慨的军中同僚,如与林冲交好的王进等人,也有不少平日里受过林冲恩惠的街坊邻里。见到林冲安然归来,众人皆是松了口气,纷纷上前安慰。
“教头,这世道……唉!”
“林大哥,去了沧州,但有需要,捎个信来!”
“高俅老贼,迟早遭报应!”
林冲一一谢过,神色平静,既无悲愤,也无颓唐,反倒让众人有些惊异。他们印象中那位温和甚至有些郁结的林教头,经此大变,似乎变得更加沉静,那沉静之下,却仿佛蕴含着更强大的力量。
打发了众人,林冲回到内室。张贞娘早已等候多时,见他进来,立刻迎上,眼中充满了担忧与不舍。
“夫君……”她刚开口,声音便有些哽咽。
林冲握住她的手,引她坐下,目光沉稳地看着她:“贞娘,我此去沧州,你不能同行。”
张贞娘娇躯一颤,急道:“为何?夫君去哪里,妾身便去哪里!沧州便是刀山火海,妾身也无惧!”
林冲摇了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贞娘,你听我说。沧州路远,且是戴罪赴任,前途未卜,吉凶难料。路上艰险,任上环境想必也颇为艰苦。你随我去,我难免分心牵挂。”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高俅恨我入骨,我孤身上路,他或会派人在途中下手,你若同在,目标更大,更为凶险。你留在东京,有孙定御史等清流暗中看顾,有王进等军中好友照应,反而安全。这宅邸是我们的根,你需要替我看住这个家。”
林冲压低了声音,“我此去,名为贬谪,实则为暂避风头,另作图谋。东京城内,需有耳目。你留在此处,有些风吹草动,方能及时知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个重任,非你莫属。”
张贞娘听着丈夫条分缕析,字字句句都透着深思熟虑和对她的保护,心中虽万般不舍,却也知丈夫所言在理。她不是不明事理的女子,只是夫妻情深,难以割舍。她强忍泪水,点了点头:“夫君思虑周全,妾身……明白了。妾身留在东京,等夫君消息。只是……夫君一人远行,千万保重!”她紧紧握住林冲的手,仿佛一松开他就会消失。
“放心。”林冲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感受着怀中之人的轻颤,心中亦是一片柔软,但更多的却是必须前行的决绝,“我不会有事。照顾好自己,便是对我最大的助力。遇事可寻孙御史或王进兄弟商议,切勿轻易相信他人,尤其是……陆谦之流。”
是夜,夫妻二人灯下夜话,细细交代各项安排。林冲将家中积蓄大半留下,只带少量盘缠。又将一些隐秘的联络方式和信物交给贞娘,嘱托她非到万不得已,不可动用。
次日清晨,天色未明。林冲府邸后门悄然开启。林冲一身利落的青衣短打扮,背上一个简单的行囊,腰间挎着那柄已成为重要物证的“秋水”刀,牵着一匹驽马,走了出来。
张贞娘送至门口,强忍着泪水,为他整理了一下衣襟,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夫君……万事小心,早日归来。”
锦儿和老管家林福也红着眼圈在一旁。
林冲深深看了妻子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模样刻在心里。“等我回来。”他低声道,说完,不再犹豫,翻身跃上马背。
骏马轻嘶一声,迈开四蹄,踏着青石板路,得得而去。林冲没有回头,他知道,回头便会看见妻子的泪水,便会心生牵绊。他必须心无旁骛地踏上这段征程。
张贞娘倚着门框,望着丈夫挺拔的背影在晨曦薄雾中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巷口,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下来。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必须变得更坚强,才能在这危机四伏的东京城,守住这个家,等到夫君归来。
林冲单人独骑,出了东京城。回头望去,那座巍峨繁华、埋葬了原主隐忍、也见证了他觉醒的城池,在朝阳下闪烁着迷离的光泽。
这里,有他暂时的牵挂,也有他必须清算的恩怨。
“驾!”
他轻叱一声,催动坐骑,沿着北去的官道,纵马疾驰。风掠过耳畔,带着北方旷野的气息。
沧州,我林冲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