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五十分。夜色浓稠如墨，寒气仿佛能冻结声音。西里路小区死寂一片，连惯常的虫鸣都销声匿迹。潜伏在各处的警员，身体早已被冬夜的冷意浸透，四肢僵硬，但他们的神经却如同上紧的发条，感官被放大到极致，所有的注意力都聚焦于那个在楼下阴影里徘徊的幽灵。
周为民站在3号楼后侧的黑暗中，指间夹着的“红旗渠”香烟已经燃到了尽头，最后一点猩红的光斑在夜色中明灭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他将烟头随手扔在地上，用厚重的工装鞋底缓缓碾碎，仿佛碾碎了他最后的一丝犹豫。他抬起头，最后望了一眼六楼那扇透出温暖灯光的窗户，眼神中闪过一丝混杂着恨意与决绝的冰冷光芒。
行动开始了。
他没有选择正面的单元门，而是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贴向了楼体后侧那根锈迹斑斑的排水管道。他的动作异常熟练，显示出经年累月形成的肌肉记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戴着手套的双手如同铁钳般，精准地扣住管道接口的金属凸起和老旧砖墙的缝隙，脚上那双胶底工装鞋则稳稳地蹬在墙面微小的不平处和管道固定的膨胀螺丝上。他的身体协调而有力，几乎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仅仅依靠手臂和核心肌群的力量，便以一种令人心惊的速度，敏捷地向上攀爬。在对面楼顶夜视仪墨绿色的视野中，他紧贴墙面的身影，扭曲而诡异，真的像极了一只正在黑暗中悄然潜行、逼近猎物的冷血壁虎。
不到一分钟，他已悄无声息地悬在了六楼阳台的外侧。他一只手死死扣住阳台底部一根外露的、锈蚀严重的钢筋，另一只手则从后腰摸出了那把事先准备好的长螺丝刀。601室阳台的老式钢窗，其中一扇因为年久失修，锁扣早已松动，这是警方刻意保留的“入口”。周为民将螺丝刀锋利的扁头精准地插入窗扇与窗框的缝隙，手腕猛地一发力——
“咔哒！”一声轻微却在此刻寂静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的金属断裂声响起。
窗扣被撬开了！
他没有任何停顿，用螺丝刀向上轻轻一别，那扇窗户应声向内开启了一道足以容身的缝隙。他毫不犹豫，左手扒住窗框，身体如同泥鳅般，敏捷地将上半身探入了阳台内部，一只脚也紧跟着踏上了阳台的地面。
就在他半个身子侵入室内的这一刹那！
“目标入室！收网！重复，收网！” 楼顶观察手压抑着极度兴奋和紧张的嘶哑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所有参战人员的加密耳机中炸响！
“行动！” 几乎在同一瞬间，赵刚冰冷而决绝的命令声也传达到了每一个角落！
霎时间，原本死寂的小区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
楼道内： 原本蜷缩在二楼至五楼楼梯转角、如同雕塑般的四名第一组警员，如同被按下了启动开关，猛地从阴影中弹射而出。厚重的作战靴踩在水泥楼梯上发出的沉闷而急促的“咚咚”声，如同战鼓般敲碎了夜的宁静，四人分成两组，如同利剑般向上直扑六楼！
小区外围： 隐藏在胡同口和巷内的第三组五名警员，如同鬼魅般现身，迅速而有序地占据了所有可能的逃窜路线，形成了密不透风的包围圈。强光手电的光柱如同利剑，交叉切割着黑暗，封锁了楼后区域。
对面楼顶： 第二组警员手中的大功率强光手电瞬间点亮，数道惨白刺目的光柱如同舞台追光，精准地笼罩了整个601阳台区域，将正准备完全潜入室内的周为民照得无所遁形！同时，扩音器中传出雷霆般的怒吼：“警察！不许动！立刻趴下！”
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四面八方的声光冲击，如同晴天霹雳，狠狠砸在了周为民的神经上！
他刚刚探入阳台的身体猛地一僵，脸上那志在必得的狰狞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极度的惊骇和难以置信所取代。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头查看，但刺目的强光让他瞬间致盲。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放弃了进入室内的意图，身体猛地向后一缩，就想要顺着原路，不顾一切地向下跳去！
然而，警方为他精心编织的罗网，岂容他轻易挣脱？
就在他转身、一只脚刚刚踏回阳台边缘锈蚀护栏的瞬间，两条黑影如同猎豹般从阳台两侧他视觉的死角——那是预先埋伏在隔壁空置房间阳台、利用夜色和杂物完美隐藏的两名精锐突击队员——猛地扑了上来！
一人死死抱住了他刚刚收回的右腿，另一人则用尽全力锁住了他试图扒住窗框的左臂！
“滚开！” 周为民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嘶吼，剧烈的挣扎几乎让两名警员脱手。他凭借常年的体力劳动锻炼出的惊人力量，疯狂扭动身体，被锁住的左臂强行挣脱出部分空间，握着螺丝刀的右手顺势就向抱住他右腿的警员狠狠刺去！
“小心！” 惊呼声中，那名警员躲闪不及，手臂被锋利的螺丝刀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涌出，染红了深色的作战服。但他咬紧牙关，哼都没哼一声，双臂如同铁箍般，死死抱住周为民的腿，绝不松手！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赵刚已经如同旋风般冲上了六楼，穿过敞开的房门，几步跨到阳台门口。眼前的景象让他目眦欲裂——周为民如同疯狂的野兽，在半空中挣扎，挥舞着带血的凶器，而两名战友正冒着生命危险死死拖住他！
“放手！” 赵刚暴喝一声，看准时机，一个精准迅猛的侧踹，狠狠踢在周为民握着螺丝刀的右手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周凄厉的惨叫，螺丝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阳台的水泥地上。
赵刚没有丝毫停顿，趁其吃痛分神的刹那，合身扑上，运用娴熟的擒拿技巧，一手死死扣住周为民完好的左手手腕，另一只手则闪电般穿过其腋下，猛地发力，将其整个手臂狠狠反拧到背后！同时，膝盖重重顶在他的后腰要害！
“啊——！” 周为民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体瞬间失去了反抗能力。
“咔嗒！咔嗒！” 两声清脆而冰冷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跟进来的小李和另一名警员迅速上前，将两副锃亮的手铐，分别铐住了周为民的双腕和脚踝，彻底锁死了这头凶残的困兽。
赵刚喘着粗气，将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周为民像拖死狗一样从阳台边缘拽回到相对安全的室内地面，用脚将他死死踩住。他俯视着脚下这张因疼痛和绝望而扭曲的脸，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流，冰冷刺骨：
“周为民！别装了！我们找你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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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九点，郑州市第一看守所审讯室。
与昨夜惊心动魄的抓捕现场相比，这里的气氛是另一种极致的压抑。惨白的节能灯光从天花板垂直打下，照亮了房间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审讯桌后那个形容憔悴、眼神空洞的男人。
周为民穿着一身橙色的囚服，头发被剃短，更清晰地露出了他右上门牙那个黑洞洞的缺口。他低着头，双手带着重铐，放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整个人仿佛缩水了一圈，昨夜那疯狂的暴戾之气已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被抽空灵魂般的死寂。
审讯桌上，像举行一场无声的展览般，整齐地陈列着所有决定性的物证：那把缠绕着深蓝色棉线、木柄上提取到他dNA的生锈羊角锤；两枚分别来自王秀兰和刘桂英案发现场的、刻着“郑铁配件厂”字样的生锈铜纽扣；他在出租屋内绘制的、标注着“独居”、“阳台护栏松动”和三角标记的维修草图；从老杨杂货店监控中提取到的、与他指纹吻合的“红旗渠”烟盒截图；以及昨夜抓捕时，他用来刺伤警员、沾着他和警员双方血迹的那把长螺丝刀。每一件物证都贴着清晰的标签，像无声的控诉者，围坐在他周围。
赵刚和小李坐在他对面，沉默地等待着。审讯已经进行了将近四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在这种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度过。警方并不急于催促，证据链已经完整如山，他们需要的是他自己亲口承认，为这起连环复仇案画上最终的句点。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墙上的时钟指针指向上午九点三十分。
终于，周为民一直低垂的头颅，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他干裂的嘴唇嚅嗫着，发出了一点几乎听不见的声响，仿佛生锈的齿轮在艰难转动。
“……孙慧……发病那天……” 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旧的风箱，带着一种从灵魂深处透出的疲惫与苍凉，“我在……外地打工……接到信，赶回来……才知道……”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瞬间充满了浑浊的泪水与刻骨的怨毒，死死盯住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看到了当年的场景。
“她敲了王秀兰的门！敲了刘桂英的窗！还有张淑琴……她们……她们都在附近！都听到了！可她们都没管！没一个人伸手拉她一把！！”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无法化解的恨意，“我出狱后……一个一个去找她们理论……你猜她们说什么？‘跟我没关系’！‘谁知道怎么回事’！哈哈……没关系？！”
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就想让她们也尝尝……尝尝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尝尝我老婆临死前……是什么感觉！”
随后，他如同打开了泄洪的闸门，开始断断续续地供述所有的作案细节。如何利用“装修散工”的身份踩点，如何选择凌晨保安换班或垃圾清运制造噪音的时间动手，如何熟练地攀爬老式阳台。至于那枚关键的铜纽扣——
“那是我爹……以前在郑铁配件厂上班时，工装上的扣子。”他眼神空洞地看着桌上那两枚纽扣，语气变得有些怪异，带着一种偏执的温柔，“我留着……我想让他看着……看着他儿子，是怎么给他儿媳妇报仇的……”
关于李建国的谜团也随之解开。那只是他一个胆小怕事的远房表弟，在他第一次作案后偶然得知，因害怕被牵连而仓皇逃跑，并非什么同伙。他利用过表弟的租房信息打掩护，但也仅此而已。
“我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供述完一切，周为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瘫软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但我不后悔……仇，报了……就够了……”
赵刚静静地看着他，看着这个被仇恨彻底吞噬、最终也毁灭了自己的男人，心中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重的悲凉。
“周为民，” 赵刚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像法官敲下的法槌，“你为你妻子报仇？可你用的方式，是剥夺了另外两位老人的生命，让张淑琴老人余生都活在恐惧里！你毁了三个原本完整的家庭！而你自己的家，早在孙慧去世时就已经破碎，现在，连你这个人，也彻底毁了！这就是你想要的‘报仇’？”
周为民身体猛地一颤，张了张嘴，似乎想反驳，但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更深地佝偻下了身体，将脸埋在了带着重铐的手掌里。
他的供述，与现场勘查、物证鉴定、监控追踪、证人证言等所有证据，形成了完美而严密的闭环。动机、时间、手段、痕迹……一切疑点都得到了合理的解释。
小李将最后一份整理好的、长达十几页的讯问笔录递到周为民面前，看着他用颤抖的手，在每一页下方签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上鲜红的手印。最后，小李将笔录递给赵刚。赵刚接过笔，在主办侦查员签字栏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窗外的冬日上午，阳光挣扎着穿透了连日的阴霾，一缕金黄色的光芒恰好透过审讯室高窗的铁栏杆，照射进来，不偏不倚，落在了笔录最后一页右下角，那两个力透纸背的字上——
【结案】。
光晕在那两个字周围荡漾开，仿佛为这起跨越两个月、倾注了无数人心血与汗水、交织着罪恶与悲情的连环案，画上了一个带着温度与重量的终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