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残破的太原城浸染得愈发狰狞。陈宫所在的最后据点——那座曾经富丽堂皇、如今却墙垣残破、血迹斑斑的深宅大院,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座孤零零的礁石,被徐晃率领的幽州军团团围住。火把的光芒跳跃不定,映照着幽州军士兵肃杀的面庞和兵刃的寒光,也映照着院内残存守军眼中混合着绝望与决绝的复杂光芒。
院墙之内,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不足两百人的守军蜷缩在断壁残垣之后,大多数人身上都带着或轻或重的伤。伤兵的呻吟声低弱而持续,如同这黑夜中即将熄灭的烛火。郝萌躺在一张临时铺就的草席上,胸腹间的伤口虽经简单包扎,但仍不断渗出鲜血,脸色灰败,气息奄奄。曹性吊着受伤的臂膀,倚靠在墙根,眼神空洞地望着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王贺、李封等几位军侯,则默默地擦拭着卷刃的兵刃,准备着最后的战斗。
陈宫褪去了文士长衫,一身轻甲上也满是血污和尘土。他手持长剑,虽不擅武艺,但身姿依旧挺拔。他缓缓走过每一个还能动弹的士卒身边,或是拍拍他们的肩膀,或是低声询问伤势,或是默默递上一碗清水。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只有一种沉静如水的力量,在这种绝境中,反而比任何口号都更能凝聚人心。
“公台先生……”一名年轻士卒看着陈宫,声音哽咽,“我们……我们还能守多久?”
陈宫停下脚步,看着那张稚嫩却写满疲惫和恐惧的脸,轻轻叹了口气,随即又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守到不能守为止。每多守一刻,便多一分意义。”他抬头望向被火光映红的夜空,仿佛在对自己说,也像是在对所有人说,“我等今日所为,非为吕布,非为功名,只为心中一点不甘,一点气节。让后人知道,并州非无男儿。”
他的话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每个人的心上。许多原本眼神涣散的士卒,渐渐重新凝聚起一丝光彩。是啊,败局已定,死亡临近,所能坚守的,或许只剩下这点虚无缥缈却又重逾千斤的东西了。
就在这时,院墙外传来了徐晃浑厚的声音,透过夜色清晰地传来:“院内并州军的弟兄们听着!我乃幽州牧麾下平寇将军徐晃!太原已破,大势已去,负隅顽抗,唯有死路一条!关将军有令,放下兵器者,可免一死!陈公台先生,关将军亦敬你是条汉子,若肯归降,必以上宾之礼相待!”
劝降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院内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陈宫。
陈宫脸上没有任何波动,他缓缓走到一处墙垛后,朗声回应,声音虽因疲惫而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徐将军好意,陈宫心领!然宫深受吕将军知遇之恩,未能辅佐其成就大业,已是有愧。今日城破,唯有以死相报,岂能苟且偷生,觍颜事敌?院内诸位弟兄,若有愿降者,陈某绝不阻拦,但请自便!若愿随陈某共赴黄泉者,陈某……感激不尽!”
他的回答,彻底断绝了投降的可能,也点燃了最后一丝悲壮的火焰。
“愿随军师死战!”王贺第一个举起兵刃,嘶声吼道。
“死战!”
“死战!”
残存的守军们,无论是出于对陈宫的敬重,还是被这股悲壮之气感染,亦或是明白投降也未必有好下场,纷纷发出了最后的怒吼。就连奄奄一息的郝萌,也挣扎着想要坐起来,被身旁的亲兵按住。
徐晃在墙外听得真切,心中亦不免生出几分敬意,但更多的是惋惜。他摇了摇头,知道劝降无望,于是下令:“准备强攻!弓弩手压制墙头!刀盾手破门!长枪手跟进!速战速决!”
“咚!咚!咚!”沉重的撞木开始撞击那扇早已摇摇欲坠的包铁木门。墙头箭如雨下,试图压制守军。
“放箭!扔滚木!”陈宫亲自指挥。残存的守军爆发出最后的力气,将一切能用的东西砸向墙外的敌人。不断有幽州军士兵中箭或被砸倒,但更多的士兵如同潮水般涌上来。人数的绝对劣势和体力的巨大消耗,让守军的抵抗显得愈发无力。
“轰隆!”一声巨响,大门终于被撞开!如狼似虎的幽州军刀盾手呐喊着冲了进来!
“杀!”陈宫拔出长剑,身先士卒,迎了上去!他一个文士,武艺稀疏平常,全凭一股血气之勇,瞬间便被几名幽州军士兵围住,险象环生。
“保护军师!”王贺、李封等人红着眼睛,拼命冲杀过来,与幽州军混战在一起。院落之内,顿时变成了血腥的屠宰场。兵刃碰撞声、喊杀声、垂死者的哀嚎声响成一片。
曹性单臂挥舞着战刀,状若疯虎,连续砍翻了两名敌军,但很快便被数支长枪刺穿,壮烈战死。郝萌看着眼前的惨状,喷出一口鲜血,气绝身亡。
陈宫在亲兵的死命保护下,且战且退,退入了内院的主厅。身边只剩下寥寥十余人,个个带伤。厅门被残存的士卒用身体死死顶住。
门外,幽州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陈宫环顾四周,看着身边这些忠诚到最后的部下,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意。他整了整衣冠,掸了掸甲胄上的灰尘,仿佛要去参加一场重要的仪式。
“诸位,黄泉路远,你我结伴而行,倒也不寂寞。”他平静地说道。
就在这时,厅门被猛地撞开!徐晃身先士卒,大步踏入厅内,身后是密密麻麻的幽州军士兵。
徐晃看着浑身浴血、持剑而立却依旧不失风骨的陈宫,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沉声道:“陈公台,放下剑吧,何必徒增死伤?”
陈宫看着徐晃,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知道自己最后的时刻到了。他缓缓举起长剑,却不是指向敌人,而是横在了自己的颈前。
“忠臣不事二主,烈女不嫁二夫。陈宫无能,有负温侯,唯有一死,以全名节!”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回荡在寂静下来的大厅中。
“军师!”残存的几名士卒发出悲呼。
徐晃脸色一变,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剑光一闪,一缕殷红溅出。陈宫的身体缓缓软倒在地,那双曾经充满智慧光芒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神采,但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解脱。
这位毕生追求辅佐明主、安定天下的谋士,最终却以这种悲壮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坎坷的一生。他用自己的死,为吕布的并州势力画上了一个充满遗憾却又保留了几分尊严的句号。
徐晃看着陈宫的尸体,沉默良久,最终挥了挥手:“厚葬陈公台,以及所有战死的并州将士。其余俘虏,好生看押,不得虐待。”
太原城内的最后一点抵抗之火,随着陈宫的自刎,彻底熄灭了。
然而,并州的战事并未完全结束。就在陈宫殉城的同时,北方的逃亡路上,另一场关乎并州最终归属的追逐,正在上演。
吕布率领着数百残兵败将,一路向北狂奔,目标直指并州北部的要塞——雁门关。只要到了雁门,依托险关,或许还能有一线喘息之机,甚至联络塞外胡人,卷土重来。
但他们的逃亡之路,注定不会平坦。身后,赵云率领的白马义从,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这些轻骑兵来去如风,利用其超强的机动性,不断对吕布的残军进行袭扰。他们并不寻求决战,只是像狼群一样,时不时扑上来咬一口,射几轮冷箭,烧掉一些辎重,然后迅速脱离,让吕布军疲于奔命,无法获得片刻休息。
赤兔马虽快,但大队人马的行进速度却被严重拖慢。成廉、宋宪等人为了断后,不断与白马义从发生小规模接战,伤亡持续增加。军心士气,早已跌落谷底。
这一日,行至一处名为“杀虎口”的险要山谷,人困马乏的吕布军不得不停下来稍作休整。吕布看着身后稀稀拉拉的队伍,又望向前方依旧漫长的山路,一股穷途末路的悲凉感,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涌上心头。
“公台……若你在,当不至如此……”他下意识地喃喃道,随即又猛地摇头,将这股软弱的情绪驱散,眼中重新被桀骜和凶戾充斥,“雁门关!只要到了雁门关!我吕布,必卷土重来!”
他却没有注意到,队伍中,一些将领的眼神,已经开始闪烁不定。绝望,往往是背叛的温床。陈宫用生命为吕布争取的逃亡时间,究竟能换来什么,尚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