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远端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之前说的都是假话?
紧接着,吴所谓的话如同最精准的箭矢,穿透了所有迷雾,直抵核心:
“我是喜欢池骋。”他说道,目光坦然,毫无躲闪,“只是池骋,他恰好是个男生而已。”
“……”
一瞬间,阁楼里安静得能听到灰尘在灯光光束中缓缓飘落的细微声响。
池远端彻底被噎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说教、劝诫、甚至带着些许威胁的话语,全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怔怔地看着吴所谓,看着这个年轻人脸上那种理所当然的、仿佛在陈述“天空是蓝色的”一样简单的表情,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这不是他熟悉的任何一种辩论逻辑。
这不是在争论同性恋的合理性与社会接纳度,这不是在探讨传宗接代的必要性,这甚至不是在宣扬爱情至上。
吴所谓的话,完全跳脱了所有这些框架。
他将池骋这个人,从“男性”这个性别标签里剥离了出来,或者说,在他这里,“池骋”这个独一无二的个体,远远凌驾于其性别属性之上。
他不是被男性的特质所吸引,他只是被池骋的灵魂所吸引。
而池骋的灵魂,恰好寄居在一个男性的身体里。如此而已。
这是一种何等纯粹、又何等霸道的认定!它无视一切世俗的规则和界限,只忠于内心最原始、最真实的情感指向。
池远端张了张嘴,想说“这有什么区别?结果不都是一样?”,想说“你这是诡辩”,想说“现实不会因为你的认定而改变”……但看着吴所谓那双眼睛,里面没有丝毫的迷茫、妥协或者投机取巧,只有一片坦荡的、炽热的赤诚。
他忽然发现,自己所有基于现实、利益、传统的论据,在这样一种近乎“唯心”的、纯粹情感层面的宣告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甚至……有些庸俗。
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词穷了。
眼前的年轻人,比他想象的要更加……棘手。
他不是靠伶牙俐齿反驳,也不是靠激烈情绪对抗,他只是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守护着他内心那座名为“池骋”的城池,并且明确表示,这座城池的建立,与城墙是由什么材料砌成的无关,只与城里住着谁有关。
这种坚定,超出了池远端的经验范畴。他习惯了谈判桌上你来我往的筹码交换,习惯了人际交往中的虚与委蛇和利益权衡,却很少遇到这样毫无技巧、全凭本心的“硬碰硬”。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池远端才有些疲惫地、近乎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知道,今晚的谈话,无法再进行下去了。至少,沿着他预设的这条路径,已经走不通了。
他缓缓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笼罩住依旧坐得笔直的吴所谓。
他的目光复杂地落在年轻人身上,那里面有审视,有不解,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羡慕?羡慕这种年轻时才可能拥有的、不顾一切的勇气和纯粹?
“你……”他最终只吐出这一个字,又停顿了片刻,才继续说道,“你再好好想一想吧。不只是想池骋,也想一想你自己,想一想你的家人,想一想……未来。”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无力感。这番话,与其说是劝导,不如说是一种暂时休战的宣告。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向那扇厚重的木门。
脚步声在空旷的阁楼里回荡,显得有些沉闷。
门被轻轻拉开,又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阁楼里,重新只剩下吴所谓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那个挺直脊背的坐姿,直到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轻轻地、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
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下来,这才感觉到受伤的脚踝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又传来了隐隐的胀痛。
他低头,看着自己修长却因刚才的维修工作而沾了些许灰尘的手指,然后目光转向那个已经被他修好的、静静躺在角落的摄像机。屏幕上,似乎还残留着小池骋那张酷酷的小脸。
池远端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确实激起了一圈涟漪。
但湖水深处,那份认定,却如同沉底的礁石,纹丝不动。
多想一想?他早就想过了。从意识到自己对池骋的感情超越界限的那一刻起,他就在反复地想。
想他们的身份差距,想可能面临的阻力和非议,想未来的不确定性……他想过所有池远端可能会提到的问题,甚至想得更多。
可是,每一次深想的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些问题很重要,很现实,但和“失去池骋”这个选项比起来,它们都变得可以面对,可以克服,或者,至少可以尝试着去一起承担。
他不是天真地以为前路一帆风顺,他只是清楚地知道,没有池骋的那条路,哪怕再“正常”、再“顺利”,也不是他想要的人生。
“我不是喜欢男生,我只是喜欢池骋。”
他低声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个极浅却无比坚定的弧度。
这句话,不是一时冲动的反驳,而是他内心最真实的写照。
灯光柔和,尘埃落定。
阁楼再次被寂静包裹,但这一次的寂静,与之前的无聊和空虚不同,它里面蕴含了一种经过交锋后更加明晰的坚定,以及一种孤独却并不孤单的等待。
他知道,池骋一定会来。而在那之前,他要守住的,就是自己的这颗心。
而门外,走下楼梯的池远端,脚步缓慢,眉头微锁。
吴所谓最后那句话,依旧在他脑海里盘旋不去。
“只是池骋恰好是个男生……”
他摇了摇头,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叹。
这孩子,远比他以为的要执拗得多。也……特别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