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的红墙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目。
一队禁军护卫着龙辇疾驰入宫门,马蹄声急促如鼓点,惊飞了檐下的燕子。
龙辇内,弘历半倚在软垫上,左半边身子已无知觉,嘴角歪斜,只能用尚能活动的右手紧紧抓住扶手,防止自己在颠簸中滑落。
“皇上,我们到乾清宫了。”进忠的声音从帘外传来。
弘历想回应,却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呜呜”声。
自杭州突发中风以来,这位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如今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愤怒与恐惧在他胸中交织,却连发泄都做不到。
帘子被掀开,刺目的阳光照进来。
弘历眯起眼,看见皇后嬿婉带着一众嫔妃跪在辇前。
她穿着素雅的藕荷色常服,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面容憔悴得几乎透明,眼下有明显的青影。
“臣妾恭迎皇上回宫。”嬿婉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她抬头时,弘历看见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那一刻,弘历心中涌起一阵暖流。
他努力抬起右手,想要触碰她的脸,却只抬到一半就无力垂下。
嬿婉立刻上前,双手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
“皇上别急,太医院的太医都在候着了,一定会治好您的。”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心尖。
弘历被抬入寝殿,太医们轮流诊脉,低声商议。
嬿婉始终站在一旁,双手交叠放在腹前,背脊挺得笔直。当首席太医宣布皇上需要长期静养时,
弘历看见她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太后驾到——”
随着太监的通传,太后扶着嬷嬷的手缓步而入。
弘历努力转动眼珠看向太后,发现她比离京前又苍老了许多,眼角皱纹更深了。
这些年他与太后的关系很是亲密,太后也是逐渐老了。
“皇帝啊...”太后在床边坐下,伸手抚过弘历的额头,眼中满是心疼:“怎么就这样了?”
弘历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
太后转向太医:“皇上的病,究竟如何?”
太医跪地回禀:“回太后娘娘,皇上是中风之症,血脉不通导致半身不遂。需静养调理,假以时日,或可恢复言语行动。”
太后长叹一声,看向嬿婉:“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了。”
嬿婉福身:“这是臣妾分内之事。”
太后点点头,又对弘历道:“皇帝,前朝不可一日无君。你如今这般,需得有人暂代朝政才是。”
弘历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他艰难地抬起右手,在空中比划。
进忠立刻会意,拿来纸笔。
弘历颤抖着手,歪歪扭扭写下“永琰”二字。
太后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十二阿哥聪慧稳重,确是最佳人选。”
嬿婉站在一旁,表情平静如水,只有紧握的双手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当夜,嬿婉亲自留在寝宫照料弘历。
她命人搬来一张小榻放在龙床旁,不顾宫人劝阻,执意要亲自守夜。
“你们都下去吧,本宫来照顾皇上。”她遣退了所有宫人,只留下两个贴身宫女在门外候着。
寝宫内烛火摇曳,嬿婉坐在床边,用温水浸湿帕子,轻轻擦拭弘历的脸。
她的动作极尽温柔,仿佛对待易碎的瓷器。
“皇上可还记得,那年臣妾刚入宫,您和富察姐姐便送来了贺礼...嬿婉一边擦拭,一边轻声说着往事。
弘历看着她,眼中流露出怀念。
那时的他还正是青年,意气风发。
弘历心中一阵柔软。
他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却只能微微动了动手指。
嬿婉立刻会意,握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
“皇上别急,会好起来的。”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臣妾会一直陪着您。”
接下来的日子,嬿婉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弘历身边。
她亲自喂药、擦身、换衣。
每当弘历因无法自理而愤怒时,她总是柔声安抚;当他因疼痛而呻吟时,她便轻轻按摩他麻木的肢体。
太医院的汤药渐渐起了效果。
半个月后,弘历终于能断断续续地说出简单词语了。
“永...琰...”一日清晨,他费力地吐出这两个字。
嬿婉立刻明白他的意思:“皇上是想见十二阿哥吗?臣妾这就派人去传。”
永琰很快来到寝宫。
这个十六岁的年轻人穿着朝服,面容沉静,眼中却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他向弘历行礼后,详细禀报了近日朝政。
“准...”弘历听完后艰难地说。
永琰恭敬地点头:“儿臣明白,定当谨遵皇阿玛旨意。”
弘历看着儿子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殿外,心中既欣慰又复杂。
永琰处理政务的能力确实超出他的预期,但那种从容自信的姿态,又让他隐隐感到不安。
嬿婉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轻声道:“永琰办事稳妥,皇上可以安心养病。”
弘历看向她,发现她脸色苍白得吓人,眼下青影更重了。
“你...歇...”他费力地说。
嬿婉微笑摇头:“臣妾不累。”
然而三天后,嬿婉在给弘历喂药时突然晕倒。
太医诊断是过度劳累加上旧疾复发,需要卧床静养。
弘历躺在龙床上,听着隔壁殿内太医为皇后诊治的动静,心中五味杂陈。
这些日子嬿婉无微不至的照顾让他感动,但她那双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又常常让他感到不安。
如今她病倒了,他既担忧又莫名松了口气。
嬿婉这些时日做戏也是做够了,她也该“病”倒了。
“皇上,寒嫔娘娘求见。”进忠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弘历微微点头。
片刻后,寒香见缓步而入。她穿着素净的月白色衣裙,发间只簪了一支银簪,清冷如霜。
“臣妾听闻皇后娘娘病倒,愿为皇上分忧,照料龙体。”她行礼后直截了当地说。
弘历注视着她。
寒香见入宫多年,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态度,但前些日子两人的相处,让弘历放了心。
“可。”他简短地回答。
寒香见接手照顾后,方式与嬿婉截然不同。
她话很少,动作利落专业,更像一个医者而非嫔妃。
她按时给弘历服药,严格遵循太医的嘱咐,却从不说多余的话。
这种冷静的距离感反而让弘历感到舒适。
但弘历却没发现,寒香见一直佩戴着香料,也许是他早已习惯了这些香料,毕竟她每次侍寝时总会佩戴着这些香包。
梦中,他看见年轻的自己策马奔腾,身后是万里河山。
忽然马失前蹄,他重重摔下,却发现身下不是土地,而是无数双伸出的手——有嬿婉的,永琰的,太后的,寒香见的...那些手托着他,却也困住了他。
窗外,夕阳西下,将紫禁城的琉璃瓦染成血色。
弘历望着那轮落日,心中明白,属于他的时代正在缓缓落下,而新的篇章,已在不经意间掀开了第一页。
可他一点也不想失去他的龙位,更不想这样躺着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