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院管事居住区笼罩在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只有远处偶尔传来的更梆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灯油、汗渍和陈旧木材混合的沉闷气味。陆清然如同暗夜中的精灵,紧贴着墙根的阴影,无声而迅速地移动。
她的目标明确——找到陈实的房间。根据之前获得的信息,陈实作为有一定地位的外院管事,住处应该比普通仆役稍好,可能是独立的单间,或者位于这排矮房中位置较好的几间。
她逐一听着门内的动静,大部分房间都传来沉沉的鼾声。直到靠近这排房屋的中段,一扇看起来与其他无异的木门前,她停下了脚步。
这扇门的位置相对独立,门前地面也稍显干净。更重要的是,她敏锐地捕捉到,门缝下方似乎没有像其他房间那样透出熟睡者浑浊的气息,反而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檀香但又掺杂着异域辛料的气息残留。
是那种香料!虽然极其淡薄,几乎被各种气味掩盖,但陆清然对自己的嗅觉有绝对的自信!
就是这里!
她回头,向隐在不远处廊柱阴影下的萧烬打了个确认的手势。
萧烬微微颔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四周,确保没有巡逻护卫靠近。
陆清然深吸一口气,从发间取下一根特制的、比头发丝粗不了多少的金属探针。她将探针小心插入锁孔,指尖感受着内部机括细微的触感。这不是她擅长的领域,但基础的锁具原理古今相通,加之这并非什么复杂重锁,在她屏息凝神的操作下,只听极轻微的一声“卡嗒”,门闩被拨开了。
她没有立刻推门,而是等待了片刻,确认屋内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用指尖抵着门缝,极其缓慢地将门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闪身而入,随即反手将门轻轻合上。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陆清然没有贸然点火折子,而是静静站在原地,让眼睛适应黑暗,同时扩张耳廓,捕捉着屋内任何细微的声响。
确认安全后,她才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孩拳头大小、蒙着深色绸布的夜明珠。微弱而柔和的光晕散开,勉强照亮了这间不大的屋子。
陈设简单到近乎简陋。一床、一桌、一柜、一椅。床上被褥叠放整齐,桌椅擦拭得一尘不染,显示出主人严谨甚至有些刻板的性格。这与一个可能参与诱骗、谋杀女子的凶徒形象,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陆清然没有浪费时间,立刻开始搜查。她先检查了床铺和被褥夹层,一无所获。然后是桌子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些笔墨纸砚和几本无关紧要的杂书。衣柜里也只是几件半新不旧的仆役服装,没有任何特别之物。
难道判断错了?或者陈实谨慎到不在自己住处留下任何证据?
陆清然微微蹙眉,目光再次扫过这间一览无余的屋子。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靠墙的那个看似普通的木质衣柜上。
她走过去,伸手敲了敲衣柜的内壁和底板。声音沉闷,似乎是实心的。但她没有放弃,指尖沿着衣柜内部的接缝处细细摸索。当她的手指划过衣柜最内侧底板与侧板连接的角落时,指尖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不同于木材的冰凉与缝隙感。
有夹层!
她心中一动,立刻用指甲抠住那几乎看不见的缝隙,小心地用力。一块与底板颜色、纹理几乎完全一致的薄木板被悄无声息地掀了起来,露出了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不大的空间。
夹层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放着一个扁平的、以牛皮包裹的册子,以及一个小巧的、散发着那股奇异香料气味的锦囊。
陆清然心脏猛地一跳,首先拿起那个锦囊,打开,里面是少许暗红色的香料粉末,与她之前在柳如烟纽扣和阿史那·云娜衣物上发现的,一模一样!
果然!
她强压下激动,将锦囊小心收好,然后拿起了那本牛皮册子。册子入手颇沉,封面没有任何字样。
她翻开册子,借着夜明珠微弱的光线,只看了一眼,呼吸便瞬间窒住!
这并非普通的记事本,而是一本账册!
上面以清晰却隐晦的笔迹,记录着一笔笔令人触目惊心的往来:
“甲子年三月,收西域‘火狐’金饼二百,兑银一万五千两,购精铁三百斤,由‘暗渠’运出。”
“四月,付‘锦瑟阁’香料款,白银八千两,记‘柳帐’。”
“五月,‘雀鸟’传讯,边军换防图已得,价黄金五十两,匿于‘老地方’。”
“七月,‘废料’处理三具,耗‘化骨散’二钱,记‘暗渠’损耗。”
“八月,收北漠皮货抵资,实则内藏弯刀百柄,暂存三号库。”
……
一桩桩,一件件,虽然用了大量的代称和暗语,但结合陆清然和萧烬之前掌握的线索,其含义昭然若揭!
“火狐”很可能代表西域某个势力,资金用于购买精铁(军械原料);“锦瑟阁”香料款,直接点明了与销金窟的资金往来,还标注了“柳帐”,这几乎直指国舅府!“雀鸟”是情报代号,边军换防图乃军事机密!“废料处理三具”、“化骨散”,这冷酷的记述,分明就是指杀人灭口、销毁尸体!还有北漠弯刀……
这不仅仅是一本记录罪证的账册,这更像是一张庞大黑暗网络的运作日志!它清晰地揭示了以国舅府(柳帐)为核心,通过“锦瑟阁”(销金窟)作为枢纽,勾结西域、北漠等异邦势力,进行军械走私、情报买卖、资金洗白,甚至杀人越货的完整链条!
陆清然的手指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快速翻动着账册,试图找到更多关于陈实本人,或者直接涉及阿史那·云娜、柳如烟的记录。
在账册的后面部分,她看到了几条让她脊背发凉的记录:
“甲子年九月,‘胡女’不驯,恐泄密,着陈五处置。‘暗渠’回报:已净。”
“十月,‘柳枝’心生异志,接触王府暗卫,着令剪除。嫁祸‘陆氏’,一石二鸟。”
“胡女”!这极可能就是阿史那·云娜!“已净”两个字,冰冷地宣告了她的结局。而“柳枝”!这分明就是指柳如烟!“心生异志”、“接触王府暗卫”、“剪除”、“嫁祸陆氏”……柳如烟的死因,国舅府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他们不仅杀了她,还利用她的死来构陷当时还是王妃的陆清然!
真相,以如此残酷而直接的方式,呈现在了眼前。
陆清然合上账册,胸腔里充满了冰冷的怒意与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这本账册,就是撬动国舅府这座大山的,最有力的杠杆之一!
她小心翼翼地将账册和香料锦囊一起贴身收好,将夹层恢复原状,抹去一切自己来过的痕迹。
正准备撤离,忽然,屋外远处传来了几声短促而尖锐的犬吠,紧接着是护卫的呵斥声和一阵略显杂乱的脚步声!
不好!被发现了?!
陆清然心头一凛,瞬间将夜明珠拢入掌心,用特制的厚绒布紧紧包裹,屋内最后一丝微弱的光源骤然消失,重新陷入一片纯粹的黑暗。她屏住呼吸,贴近门缝,紧张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朝着这个方向来了!而且不止一队!
她回头看向窗口的方向,又看向门口,大脑飞速计算着脱身的路线和风险。
就在这时,窗口极轻微地响动了一下,一道玄黑的身影如同鬼魅般翻了进来,带着一身夜风的凉意,正是萧烬。
他的脸色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冷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容置疑的急促:
“走!东侧窗,跟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