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三司会审第七日。
刑部大堂气氛凝重如铁。主审官刑部尚书崔衍面色沉肃,看着堂下呈上的最后一份证词,迟迟没有开口。左右两侧的大理寺卿赵元明、都察院左都御史刘文正,也都神色复杂。
堂下,周成安一身紫色官袍,负手而立,神态自若。他的目光偶尔扫过坐在旁听席首位的萧景澜,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
七日来,三司调阅了吏部、户部近五年账册,传讯了二十七名相关官员,搜查了周府及周成安在京城的三处别业。查出的问题确实不少——贪墨军饷三万两、任人唯亲、收受地方孝敬……但这些罪名,对一位经营朝堂三十年的首辅来说,远不足以致命。
而萧景澜弹劾中最关键的“勾结邪教”“谋害忠良”两条,始终缺乏确凿证据。那三名暴毙的人证死无对证,物证中的书信、账册虽然可疑,但周成安一口咬定是伪造,一时间难以决断。
“靖王殿下,”周成安终于开口,声音在大堂中回荡,“七日之期已到,三司诸位大人想必已有结论。殿下指控老臣的二十四条大罪,可有一条能坐实?”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萧景澜。
萧景澜缓缓站起身。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蟒王袍,腰悬玉带,整个人如同出鞘的利剑,锋芒逼人。
“崔尚书,”他没有理会周成安,而是看向主审官,“本王有一份新证据,刚刚送到,请诸位过目。”
他从袖中取出沈千帆提供的账册副本,由衙役呈上。
崔衍翻开账册,刚看了几页,脸色便是一变。赵元明、刘文正凑过来看,也都神色震惊。
“这是江南漕帮近三年的货物转运记录。”萧景澜的声音清晰冷冽,“其中明确记载,有三十七批‘祭器’‘骨器’‘活牲’等邪教祭祀之物,通过漕帮运往京城及江南各处。而接货之人,经查证均为周府管家周福。周福每次交易,所用的银票都来自周家钱庄。”
他将一叠银票存根和往来书信也呈上:“这些是钱庄记录和周福与三眼教祭司的通信。信中明确提到‘首辅大人的吩咐’‘不可让外人知晓’等语。”
周成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万万没想到,萧景澜竟然能从江南拿到如此详细的证据!漕帮那些人,他明明已经打点好了!
“这……这些都是伪造的!”他急声道,“周福早已告老还乡,这些书信定是有人模仿他的笔迹!至于漕帮的账册,江湖帮派的记录,如何能作数?”
“周福告老还乡?”萧景澜冷笑,“巧了,本王正好‘请’到了周福。他就在外面候着,随时可以上堂对质。”
周福被两名侍卫押上堂时,整个人都在发抖。
他原是周府的老人,伺候周成安二十余年,知道太多秘密。三个月前,周成安给了他一大笔银子,让他假称告老,实则暗中前往江南打理一些“特殊事务”。不料前日在扬州码头,他刚下船就被萧景澜的人拿住。
“周福,”崔衍沉声问道,“靖王殿下指控,你曾多次代表周大人与三眼教交易,运送邪教祭祀之物。可有此事?”
周福腿一软,跪倒在地,却不敢看周成安的方向,只是不住磕头:“小人……小人不知……小人是奉老爷之命办事,具体运的什么,小人真的不知啊……”
这话已经等于承认了。
周成安眼中闪过杀意,但很快压下,反而露出痛心疾首的表情:“周福!本官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受人指使,诬陷于我?!”他转向崔衍,“崔尚书明鉴,这分明是有人买通周福,栽赃陷害!”
“是不是栽赃,一查便知。”萧景澜步步紧逼,“崔尚书,按账册记录,那些‘祭器’‘活牲’的最终存放地点,在京城有三处。请立即派人搜查!”
三处地点中,有一处是城西的一处废弃仓库,另外两处则让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处是皇宫西苑的偏殿,一处是太后礼佛的静心庵!
皇宫和太后宫中!若真在那里搜出邪教之物,那就是天大的丑闻!
崔衍不敢怠慢,立即请示了监国的太子,得到许可后,亲自带人前往搜查。萧景澜和周成安随行,文武百官也纷纷跟上,这场三司会审,演变成了全城瞩目的搜查行动。
城西仓库很快有了结果——搜出大量刻有三眼教符文的骨器、人皮鼓、浸泡在药水中的内脏器官,阴森恐怖,邪气冲天。在场的官员无不色变。
而当队伍来到皇宫西苑时,太子的脸色已经苍白如纸。
西苑偏殿平日无人居住,只有几个老太监负责打扫。崔衍带人破门而入时,一股浓郁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殿内景象让所有人都惊呆了。
正中央是一个三丈见方的血池,池中血液早已凝固发黑,池边摆放着七具干尸,呈北斗七星状排列。每具干尸胸口都被挖开,心脏不翼而飞。四周墙壁上画满了诡异的黑色符文,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在蠕动。
“这……这是什么妖术?!”一位老臣当场呕吐起来。
萧景澜目光扫过那些符文,认出那是三眼教最高等级的“七星献祭阵”,以七颗活人心脏为祭品,向源暗祈求力量。看血池的凝固程度,这阵法至少已经运行了三个月。
三个月——正好是皇帝开始病重的时间。
他猛地看向周成安。周成安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冷汗从额角滑落,但仍在强撑:“这……这定是有人潜入宫中作祟!与老臣无关!”
“无关?”萧景澜走到血池边,用剑尖挑起池边一物——那是一枚紫金腰牌,上面刻着“周府”二字,背面还有周成安的私印。
铁证如山。
崔衍深吸一口气,正要下令拿人,忽然一个太监连滚爬爬地冲进来,尖声叫道:“不好了!静心庵……静心庵走水了!太后……太后还在里面!”
众人悚然一惊,纷纷冲出偏殿。只见皇宫西北角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正是静心庵的方向!
萧景澜心下一沉。第三处地点静心庵,这是要毁灭证据!
“救火!先救太后!”太子急得跺脚。
禁军和太监们乱成一团,提水救火。然而那火势极其诡异,寻常水泼上去不但不灭,反而烧得更旺,火焰中隐隐有黑气升腾。
“是源暗之火!”萧景澜认出来了,这是三眼教以源暗之力点燃的邪火,普通水根本无法扑灭。
他纵身跃上附近殿顶,运足内力,一掌拍出!磅礴的北境真气如狂龙出海,轰向火焰最盛处。真气与源暗之火碰撞,发出刺耳的爆鸣,火焰被硬生生撕开一道缺口。
“秦风!带人从缺口进去,救太后!”萧景澜大喝。
秦风应声而动,率领十名亲卫冲入火海。萧景澜连续出掌,以雄浑真气暂时压制邪火,为救援争取时间。
周成安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嘴角忽然勾起一丝诡异的笑意。他悄悄后退几步,隐入混乱的人群,一个不起眼的小太监凑到他身边,低声道:“大人,一切都安排好了。”
半柱香后,秦风等人从火海中救出了太后。
太后已经昏迷,但性命无碍。静心庵的主殿已被烧毁大半,但偏殿的一角奇迹般地保存下来——那里正是账册中记载的,存放三眼教祭器的地方。
崔衍带人清理废墟,从残垣断壁中挖出了大量未来得及焚毁的邪教之物:人骨法杖、血玉祭盘、记载着邪恶功法的皮质卷轴……还有一本厚厚的名册,上面记录了京城内外供奉三眼教的官员、富商名单,周成安的名字赫然列在首位,后面标注着“江南总供奉”。
名册被当众翻开,一个个名字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场的官员中,有几人当场瘫软在地,面如死灰。
“拿下!”崔衍再不犹豫,厉声喝道。
禁军一拥而上,将周成安及其党羽团团围住。周成安没有反抗,反而笑了,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萧景澜,你以为你赢了?哈哈哈……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
他猛地撕开胸前衣襟,露出心口处一个诡异的黑色竖眼纹身。纹身如同活物般蠕动,散发出浓烈的源暗气息。
“教主……弟子无能……但献祭已经完成……请降临吧!”周成安仰天嘶吼,声音不似人声。
黑色竖眼纹身骤然爆开,化作一团浓郁的黑气,将周成安整个人包裹。黑气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周成安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转眼变成一具枯尸。而那团黑气吸收了周成安的全部精血后,膨胀了数倍,化作一个三丈高的黑色虚影,虚影正中,一只巨大的竖眼缓缓睁开。
竖眼扫过全场,所有被目光触及的人都感到灵魂一阵刺痛,仿佛要被吸走。
“源暗投影……”萧景澜脸色凝重。这是三眼教以献祭生命为代价,召唤出的源暗之力投影,虽非本体,但威力也极为可怕。
黑色虚影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猛地扑向萧景澜!所过之处,砖石崩裂,草木枯萎,几个躲闪不及的禁军被黑气擦中,瞬间化为枯骨。
萧景澜拔剑迎上。长剑上腾起炽烈的金色真气,那是北境萧氏世代传承的“炎阳功”,至刚至阳,正是阴邪之力的克星。
金黑两色光芒在半空激烈碰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萧景澜被震退三步,虎口崩裂,鲜血直流。而那黑色虚影也暗淡了几分,但竖眼中的恶意更盛。
“护驾!保护太子和太后!”崔衍急令。
场面彻底失控。百官四散奔逃,禁军结阵护住太子和太后,但面对这种超乎常理的存在,寻常刀剑根本无用。
萧景澜咬牙,正要动用禁术强行提升功力,忽然心口玉佩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太湖,水云居听荷轩内,林悠然正在修炼《青木长生诀》,发间青竹令毫无征兆地爆发出璀璨的翠绿光华!
翠绿光华以林悠然为中心扩散开来,瞬间笼罩了整个听荷轩。她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从竹簪中涌出,那不再是温和的生机之力,而是带着某种神圣威严的净化之力。
这股力量顺着玉佩间的神秘感应,跨越千里,传递到了萧景澜身上。
萧景澜浑身一震,感到一股清凉浩瀚的力量从心口玉佩涌入四肢百骸,迅速修复着他被震伤的经脉,更在他剑上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翠绿光芒。
翠绿光芒与金色真气融合,化作一种奇异的青金色。萧景澜福至心灵,一剑斩出!
这一剑,没有惊天动地的声势,却带着涤荡一切污秽的净化之意。青金色剑光如晨曦破晓,轻柔却无可阻挡地穿透了黑色虚影。
“嗤——”
黑色虚影发出刺耳的尖啸,竖眼中流露出拟人化的恐惧。翠绿光芒在它体内蔓延,所过之处,黑气如冰雪消融般消散。仅仅三息,三丈高的虚影便彻底湮灭,只剩下一缕黑烟,也很快被净化干净。
一切恢复平静。
萧景澜持剑而立,喘息未定。他低头看向心口玉佩,玉佩上的翠绿光芒正在缓缓褪去,恢复成温润的白玉色。
是悠然……她在江南,竟已能引动如此力量?
“王爷!王爷您没事吧?”秦风冲过来扶住他。
萧景澜摇摇头,看向周成安那具枯尸,又看向被救出的太后和惊魂未定的太子,沉声道:“逆臣周成安已伏诛,但其党羽未尽。崔尚书,即刻按名册捉拿所有涉案之人!封锁京城九门,不许一人逃脱!”
“是!”崔衍领命,禁军迅速行动起来。
一场震动朝野的大清洗开始了。名单上的官员、富商、江湖人士,一个接一个被拿下。京城狱中人满为患,抄家所得的金银珠宝、地契房契堆积如山。
萧景澜没有参与这些,他回到靖王府,第一时间写下一封密信,通过特殊渠道发往江南。
信中只有一句话:“京城已定,等我。”
写完信,他走到窗边,望向南方。夕阳如血,将京城染成一片金红。
周成安虽死,但他临死前的话却让萧景澜心中不安——“献祭已经完成”。是什么献祭?为谁献祭?三眼教教主到底在谋划什么?
还有,那跨越千里传递而来的青竹令力量……悠然,你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而此刻的江南,林悠然正惊疑不定地看着手中的青竹令。刚才那股力量的爆发完全不受她控制,仿佛竹簪感应到了什么,自行做出了反应。
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天际。暮色四合,星子初现。
景澜,是你遇到了危险吗?那股力量……帮到你了吗?
她不知道的是,就在青竹令力量爆发的同时,太湖深处的龟背屿上,那处岩洞中的石台剧烈震动起来。石台中央,那滴淡金色液体仿佛受到了召唤,化作一道流光,冲破岩洞,向水云居方向飞去。
看守石台的三眼教徒大惊失色,为首的老者眼中却闪过狂喜:“圣莲之血主动归位……她就在附近!快!顺着流光的方向找!”
夜色中,数艘快船悄无声息地驶出龟背屿,朝着水云居所在的湖域潜行而去。
湖风渐起,吹皱一池春水。平静的太湖之下,暗流开始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