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惊雷
民国三十二年,元月初五,破五。
上海公共租界,极司菲尔路76号特工总部。昨夜残留的硝烟和血腥气尚未散尽,混合着消毒水刺鼻的味道,在阴冷的晨雾中弥漫。主楼墙壁上新增的弹孔触目惊心,破碎的窗户用木板草草钉着,荷枪实弹的警卫比平日多了数倍,眼神惊惶未定。
三楼,李士群办公室。这位76号的魔头,脸色铁青,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几份血迹斑斑的档案和一张被烧焦一角的照片。照片上,是“断魂帮”刘老五模糊的侧脸。昨夜针对日本军官俱乐部的爆炸袭击,虽然被挫败,但过程惊心动魄,多名特务伤亡,让他在日本主子面前颜面尽失。
“查!给我一查到底!”李士群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乱跳,声音嘶哑如同破裂的铜锣,“武器来源!幕后指使!还有那个送武器的女人!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揪出来!”
秘书战战兢兢地垂手而立:“主……主任,现场缴获的武器确认是军统制式,但序列号被锉掉了。‘断魂帮’残党……全部服毒自尽,没留下活口。那个黑衣女人……像鬼一样,没留下任何线索。”
“废物!”李士群咆哮,“军统!又是军统!沈醉!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他烦躁地踱步,昨夜爆炸的巨响和手下临死前的惨叫仍在耳边回荡。他隐隐觉得,这次袭击背后,似乎有一只更冷静、更诡异的手在操控,不仅仅是军统的风格。
与此同时,法租界,军统上海站秘密联络点。
沈醉穿着熨帖的灰色西装,慢条斯理地修剪着雪茄。他面前站着行动队长余乐醒,脸色同样不好看。
“处座,‘断魂帮’这事……不是我们的人干的。”余乐醒低声道,“武器虽然像我们的,但来源蹊跷。现场手法……太糙了,像是有人故意栽赃,想把水搅浑。”
沈醉点燃雪茄,吸了一口,烟雾模糊了他金丝眼镜后的眼神:“李士群现在像条疯狗,日本人那边压力也很大。这潭水……是越来越浑了。”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寒意,“查清楚,是谁在借刀杀人。还有,秦书婉和林曼丽的下落,有眉目了吗?”
余乐醒摇头:“江北那边口风很紧,只说人在他们手上,很安全。具体位置……不肯透露。另外……戴局长密电,再次严令,暂停一切针对‘零号实验室’的行动,避免与日方正面冲突。”
沈醉沉默片刻,挥了挥手:“知道了。你去吧,约束好手下,最近都收敛点。”
余乐醒敬礼离开。沈醉走到窗前,望着76号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借刀杀人?这上海滩,想借刀的人,可不止一个。秦书婉……林曼丽……你们到底握着了什么秘密,让这么多人坐立不安?
同一天,江北,新四军某师后方医院。
这是一处隐蔽在山坳中的村庄,竹林掩映,鸡犬相闻。最大的瓦房被临时改为病房,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消毒水的味道。
秦书婉靠坐在病床上,左眼依旧蒙着纱布,右腿打着厚厚的石膏,被吊在半空。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恢复了往日的锐利和冷静。她正就着窗户透进的天光,仔细阅读一份密写情报。何彩珠坐在床边,帮她削着苹果,手臂上的伤已基本愈合。
周卫国大步走了进来,军装沾着泥点,脸上带着疲惫,却掩不住兴奋:“书婉同志!好消息!老曲(渔夫)那边传来消息,林曼丽同志已经安全抵达苏中根据地,虽然身体虚弱,但无性命之忧!上级指示,等她身体稍好,就护送你们一起去延安!”
秦书婉眼中爆发出明亮的光彩,紧紧攥住了拳头:“太好了!曼丽还活着!”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周卫国,“老周,关于‘零号实验室’和‘蝴蝶计划’……”
周卫国神色一肃,压低声音:“你们带回来的情报,加上李文英同志用命换来的信息,以及林曼丽同志后续的补充,已经拼凑出关键部分。上级高度重视,已派出精干小组,由总部直接指挥,秘密调查‘鹰嘴崖’地区。同时,国际反法西斯战线也在通过渠道向日本施压。但是……”他眉头紧锁,“敌人似乎有所察觉,加强了戒备,而且……我们内部可能也不干净。”
秦书婉的心沉了一下。内奸,是比明枪更可怕的暗箭。
“另外,”周卫国语气沉重了几分,“上海地下党传来噩耗,‘启明星’(顾明)同志……牺牲了。”
病房内一片寂静。秦书婉闭上独眼,眼前闪过老顾那张清癯而坚定的脸。泪水无声滑落。何彩珠也红了眼眶。
“还有,”周卫国继续道,“根据内线消息,军统高层似乎发生了剧烈动荡,一名国防部高官叛逃,牵扯出一系列问题,戴笠和沈醉的日子都不好过。敌人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秦书婉擦去眼泪,独眼中重新燃起火焰:“乱了好!越乱,我们的机会越大!老周,我的腿什么时候能好?我不能一直躺在这里!”
周卫国看着秦书婉急切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是养好伤。斗争是长期的,不差这一时半刻。”
这时,卫生员领着葛老丈走了进来。老丈依旧提着那个藤药箱,精神矍铄。
“葛老丈,您怎么来了?”周卫国连忙起身。
“来看看秦姑娘的伤。”葛老丈走到床边,仔细检查了秦书婉的腿伤,点了点头,“骨头接得不错,气血也通了七分。再敷半个月老夫特制的黑玉断续膏,辅以针灸,下地走路应当无碍。只是……”他看了一眼秦书婉的空眼窝,叹了口气,“这只眼睛,老夫无能为力了。”
秦书婉坦然一笑:“老丈,能捡回这条命,已是万幸。一只眼睛,换那么多同志平安,值了。”
葛老丈深深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开始施针用药。
窗外,天色渐暗,山村亮起星星点灯的灯火,宁静而祥和。但病房里的每个人都清楚,这宁静之下,是暗流汹涌。除奸的风暴、叛逃的迷雾、实验室的阴影、内部的隐患……一切都远未结束。
秦书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看到千里之外,上海滩的霓虹与黑暗,看到无数仍在黑暗中挣扎、战斗的身影。她摸了摸胸口那半块温热的玉佩,感受着父亲和无数牺牲战友留下的信念。
路还很长,夜还很深。但启明星既已升起,黎明,终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