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头铡下,郑宁伏法。
开封府内却弥漫着一种无言的沉重。
齐英和其他女子的遭遇,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尤其是晏安。
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站了很久,直到展昭无声地来到她身侧。
“我在想……” 晏安望着高墙外的天空,声音平静得可怕,“如果齐英她们从小读的不是《女诫》,而是《九章算术》;如果她们谋生的手段不只是纺纱绣花,而是能看懂图纸、操控机械……她们的命运,会不会完全不同?”
她没有等待展昭的回答,仿佛在自言自语中得出了某个重大的结论,转身回到房间,从她那看似无底的背包里,取出了一本她早已准备好,却一直在等待最佳时机拿出的书。
金銮殿上。
晏安一身素净衣裙,立于文武百官之前,如同修竹立于灌木丛中,格格不入,却又风骨自成。
她尚未开口,一道尖酸刻薄的声音便如乌鸦般响起。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御史颤巍巍出列,厉声道:
“陛下!此乃庄严金殿,议政重地!岂容一介不明来历的女子立于丹墀之下,妄议国政?牝鸡司晨,唯家之索!此例一开,国将不国啊!”
此言一出,几名守旧老臣纷纷附和,低语之声如同阴风过堂。
晏安眼帘微垂,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对那些攻讦之语置若罔闻。
她只是缓缓地、极其郑重地,从怀中请出了那部以锦缎包裹的《天工开物》。
当锦缎揭开,那部凝聚着另一个时代智慧的书籍显露真容时,她终于抬起头,目光越过那些腐朽的躯壳,直直望向龙椅上的仁宗。
“陛下,”她清冽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民女晏安,今日斗胆献上师门传承之宝《天工开物》,并非为自身荣辱,而是为我大宋——江山永固,海晏河清!”
她无视身后射来的无数道或惊疑、或忮忌、或愤怒的目光,清晰地道出那三个石破天惊的条件:
“第一,请旨设立‘格物院’,专司研究此书所载及海外诸技,将其中利于农工、强于军备之法,推行天下!使我大宋百姓再无饥馑,边关将士再无冻馁之苦!”
“第二,请于格物院下,特许开设女子学堂与女子工坊!教女子识字、明理、习技!让天下女子,皆能凭自身所长,立于天地之间,不再为他人之附庸!”
“第三,请陛下明发谕旨,凡工坊所出利润,五成归入国库,用以充盈军饷,赈济灾民!此乃取之于民,用之于国!”
“荒谬!”
那老御史再次跳了出来,脸色涨红,手指几乎要戳到晏安背上:
“陛下!万万不可!女子入学,阴阳倒错,纲常紊乱!与民争利,更是动摇国本!此女妖言惑众,其心可诛!”
“陈御史此言差矣。”
一道温和却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众人看去,竟是王丞相。
他手持玉笏,缓步出列,目光睿智:
“老臣以为,晏先生所献之策,于国有大利,于民有大益。格物之学,可富国强兵;女子习技,可增国库,安民生。若因循‘牝鸡司晨’的旧论,便拒此强国之道于门外,岂非因小失大,迂腐之至?”
八贤王随即踏出,声如洪钟,带着皇族的决断:
“王丞相所言极是!陛下,我大宋欲开创盛世,正需此等开天辟地之新气象!若一味固守陈规,与坐以待毙何异?这格物院,当立!女子学堂,当设!女子工坊,当开!”
最后,包拯上前,他未曾看那些反对者,只是对仁宗深深一揖,那身深色官袍仿佛凝聚了万丈正气:
“陛下!晏先生之心,昭如日月!其所求者,非为一己之私,实为江山社稷、天下黎民!女子若能自强,则家国愈强。此乃大善之举,亦是强国之基。臣,恳请陛下,圣裁独断!”
三位重臣,如同三根擎天之柱,为晏安,也为大宋的未来,撑起了一片天空。
龙椅之上,仁宗的目光扫过晏安手中那部仿佛重若千钧的奇书,掠过三位股肱之臣坚定的面容,最终,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
“众卿不必再议!”
“晏先生所请,朕,一概准奏!”
“即日起,设立格物院,由晏先生主理,公孙策协理。于汴京先行试点,开设女子学堂与女子工坊!”
“朕,期待着先生所说的……那片海清河晏的未来。”
退朝后,晏安独立于宫门之外,望着湛蓝的天空。
试点虽小,却是文明之火种。
她终于,为这个时代受尽苦难的女子,劈开了第一道裂隙,让光透了进来。
多年后,晏安封相那日——
京城一家寻常酒肆,几位儒生打扮的男子正高谈阔论。
“牝鸡司晨,惟家之索!一介女流竟官同宰辅,实乃斯文扫地,礼崩乐坏!”
“听闻今日朝会,晏相又提出要广设‘女子书院’,简直是……”
话未说完,几只盛着粗茶的碗便不轻不重地顿在他们面前。众人抬头,只见风韵犹存的店主娘子面无表情地站着。(店主娘子是女店主的意思。)
“几位,”她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议论,“小店店小,容不下几尊妄议国策的大佛。诸位请吧,这顿算我请了。”
为首的儒生脸色一沉:“你这是何意?我等在此议论朝政,干你何事?”
店主娘子忽然笑了。
她环顾这间自己一手撑起的店面,目光扫过壁上挂着的、由晏相推动才得以普及的《农桑便民图》,缓缓开口:
“不干我事?”
“诸位盘中的占城稻,是晏相力主推广的粮种;身上穿的棉布,是晏相改良的纺织局所出;就连你们进城走的官道,也是晏相主持修缮的!”
她猛地抄起一只碗,碗底还粘着几粒白米饭。
“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你们读的圣贤书,就是这般教你们做人的?!”
“你、你一介妇人懂什么……”
“我是不懂。” 店主娘子打断他,“我只知道,在晏相来之前,我只是个被婆家当牲口、生了三个女儿就被赶出家门的弃妇!是晏相立的法给了我活路,是女子工坊给了我饭碗,是女子学堂教我识字明理!”
“现在,你们吃着晏相带来的粮,穿着晏相改良的衣,走在晏相修的路上,却在这里骂带给你们这一切的恩人?!”
她一把夺过那碗饭,冷冷道:
“这饭,喂狗还能听个响。给你们吃,不如倒了干净。”
“……有辱斯文!我们走!”
看着几人狼狈而去的背影,店主娘子轻轻抚过柜台边一本蒙学的《千字文》,那是她昨日在学堂新学的。
她望向皇城方向,低声自语:
“晏相,您听见了吗?这世间,有人替您记着。”
——当然,那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