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呀呀地驶离涿县,沿着官道行出数里地后,车内的刘芒终于被随行的卞营、卞藿兄弟俩松了绑。
重获自由的他,并没有立刻闹腾,反而出奇地沉默下来。
他蜷缩在车厢一角,望着窗外不断后退的熟悉景致,心中涌起一股真切的酸楚和不舍。
这次不是装的。
他想起了母亲吴氏慈爱的面容,想起她每日嘘寒问暖,想起自己胡闹时她又气又无奈却始终偏袒的样子……自己这一走,娘亲该有多想念?
她会不会日夜担忧,寝食难安?想到这里,他的眼眶不由自主地红了,几滴滚烫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大哥,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照顾娘啊……
这一番真情流露的伤心,持续了差不多半日。马车颠簸,离涿县越来越远,刘芒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天生的乐天派和不安分因子又开始蠢蠢欲动。
去北海?求个蛋的学!他打心眼里抗拒。但回去?肯定是不现实的,大哥刘备这次是铁了心,回去准得再挨一顿狠揍,然后被重新打包丢出来。
既然回不去,那不如……趁此机会,去见见世面?
他骨子里那股穿越者的冒险精神又开始抬头。这个时代,哪里最值得去?
毫无疑问,是帝都洛阳!那个如今尚未被董卓一把火烧成白地的、真正的权力和政治中心!去看看东汉王朝最后的风华,去亲眼见证一下那些史书上的名字活跃的舞台!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般在他心里疯长。
于是,在一次中途休息,四人围坐在路边啃干粮时,刘芒开始了他的“思想工作”。他先摆出主家的架子,对车夫有皋和卞家兄弟说道:
“有叔,卞营哥,卞藿哥,咱们现在可是出门在外了。俗话说,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这一路上,大大小小的事情,是不是得有个主心骨?我年纪虽小,但好歹是你们的主家吧?你们说,是不是该听我的安排?”
有皋是个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驾了大半辈子车,习惯了听主家吩咐,闻言憨厚地点点头:“小公子说的是,出门在外,自然听主家的。”
卞营和卞藿兄弟是刘备麾下的乡勇,对刘备忠心耿耿,但刘备吩咐他们护送刘芒,潜意识里也觉得应该听从刘芒的指令。两人互相看了一眼,也迟疑着点了点头。
刘芒心中暗喜,第一步确立领导权成功!他趁热打铁,图穷匕见:“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改道吧!不去北海了,我们去洛阳!”
“什么?!去洛阳?!” 三人大吃一惊,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有皋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小公子!玄德君再三交代,一定要把您平安送到北海郑康成先生处求学!这……这突然改道去洛阳,算怎么回事啊?”
刘芒早就料到他们会是这个反应,立刻摆出一副“你们不懂”的高深模样,伸出小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停停停!听我说完!我大哥送我去北海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让我求学,对吧?”
三人点头。
“那你们知道郑玄先生现在人在哪里吗?” 刘芒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道,“我跟你们说,我有内部消息……小道消息!郑公他老人家,早就离开北海郡,如今正在帝都洛阳讲学呢!咱们要是傻乎乎地跑去北海,那不是扑个空吗?白白浪费时间!”
“啊?郑公去洛阳了?” 卞营挠挠头,一脸疑惑,“不能吧?玄德君出门前还特意交代,说郑公在北海高密县治学……”
“哎呀!你们懂什么!” 刘芒立刻打断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我大哥那是消息滞后了!我这消息是最新的!绝对可靠!你们想啊,洛阳是什么地方?天子脚下,人文荟萃!郑公那样的大学问家,去洛阳交流学问,不是很正常吗?”
他见三人将信将疑,又换上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摇头叹息道:“唉!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啊!我一片苦心,想带你们走捷径,直接去学问的中心求学,你们却不信我?那好吧!到时候咱们千里迢迢跑到北海,发现郑公不在,可别怪我没提醒你们!白白耽误了我的学业,你们担待得起吗?”
这一顶“耽误学业”的大帽子扣下来,三人顿时有些迟疑了。
刘芒趁势再加一把火,开始给自己立“学霸”人设。他挺起小胸脯,努力做出渊博的样子:“而且,哎……你们当我真不愿意去求学吗?你们错了!我大哥刘备,师承大儒卢植卢子干先生,我虽顽劣,但自幼耳濡目染,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正所谓……‘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的文化素养,那是相当高的!”
他绞尽脑汁,把自己还记得的几句论语胡乱引用出来,虽然用得不太对,但架势十足,把有皋和卞家兄弟这三个大老粗唬得一愣一愣的,顿时觉得“读书人”的世界果然高深莫测,小公子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有学问?
刘芒见效果不错,继续慷慨陈词:“像我这样的人,目标明确,就是要去追求真正的学问!不是我要故意改变路途,实在是因为……唉,我是真心想去洛阳,寻访名师,好好求学上进啊!”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自己真是个一心向学的乖宝宝。
卞藿忍不住小声嘀咕:“可是……玄德君为啥要把你绑着送上马车啊?”
刘芒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立刻摆出一副委屈又懂事的样子,重重叹了口气:“唉!这你们就不懂了吧?这叫‘儿行千里母担忧’啊!我是舍不得我娘!我娘更舍不得我!你们没看见吗?今天出发,我娘都没来送我!为什么?就是怕见了面更伤心!我大哥他是了解我娘的心思,知道若不当机立断把我‘请’走,我娘肯定要哭得撕心裂肺,他也于心不忍啊!我那是舍不得娘亲,才闹情绪的!跟求学本身没关系!”
他这番偷换概念、避重就轻的解释,居然让卞营和卞藿这两个直肠子觉得……好像有点道理?是啊,吴夫人今天确实没露面,看来是真伤心了。小公子虽然胡闹,但孝心还是有的?
车夫有皋年纪大些,阅历丰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张张嘴还想再劝:“小公子,话是这么说,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 刘芒猛地大喝一声,把三人吓了一跳!他站起身,小脸绷得紧紧的,伸手指着三人,义正辞严地斥责道:
“正所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尔等为何要阻我求学上进之路?!难道要让我这满腔向学之心,付诸东流吗?!”
有皋、卞营、卞藿被这突如其来的“大义”质问给砸懵了!
这……这怎么忽然变成我们阻止你求学了?我们明明是奉命护送你去求学啊!只是觉得路线不对而已……
刘芒见他们语塞,心中得意,脸上却摆出一副痛心疾首、无可奈何的表情,捶胸顿足道:“我一心向学,苍天可鉴!你们……你们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接下来的几天旅程,刘芒充分发挥了他“持之以恒”的忽悠精神。他不仅每天在休息时,装模作样地从行李里掏出一卷竹简,也不知道是啥书,摇头晃脑地“攻读”,还时不时地加深加固对三人的“洗脑”。
一旦察觉到有皋或卞家兄弟有动摇、想提议转向北去北海的苗头,他立刻就是一通组合拳:先是摆事实(郑公在洛阳的小道消息)、讲道理(求学要寻名师)、谈感情(舍不得娘但更要求学),最后甚至不惜以死相逼!
“你们若是执意要阻我求学,我就……我就从这马车上跳下去!我死给你们看!让你们没法跟我大哥交代!” 他扒着车窗,作势欲跳,把有皋吓得赶紧勒紧缰绳。
就这样,在刘芒连哄带骗、软硬兼施、胡搅蛮缠、死皮赖脸的强大攻势下,有皋、卞营、卞藿这三条汉子,被忽悠得头晕脑胀,稀里糊涂。
一方面,刘芒是主家,他的话有一定分量;另一方面,刘芒的忽悠能力实在太强,总能站在“求学”的道德制高点上,让他们觉得反对他就是阻碍上进;再加上刘芒时不时撒泼打滚、以死相逼的无赖手段……
最终,三人也不知是怎么被绕进去的,迷迷糊糊地就跟着刘芒的指挥,将马车的前进方向,从东北转向了西南,朝着帝都洛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