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现场演示的重任后,小针进入了近乎疯狂的备战状态。他把自己关在针灸科的练习室里,对着那尊经络模型人,将几种基础的古法针技反反复复练习了不下千次。动作标准,力道精准,选取穴位分毫不差,甚至连下针时那细微的破风声都几乎恒定。
然而,这一切在扁鹊主任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里,依旧存在瑕疵。
就在小针全神贯注地进行一次“烧山火”手法模拟时,扁鹊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平静地开口:“停。”
小针动作一顿,连忙收针转身:“主任?”
扁鹊的目光落在他持针的右手上,那目光并不严厉,却让小针感觉自己的手指像是被放在了放大镜下。“你惧的,并非疼痛,亦非技艺不精。”扁鹊一针见血,“你惧的,是‘被刺入’这个意念本身。此乃你本体灵识与化形意识未能圆融如一之故。欲克此障,或需……亲身受之,体会针尖临肤、气机交融之真意。”
“亲……亲身受针?!”小针的脸“唰”地一下白了,手里的银针差点掉在地上。让他这个针灵去体会被针扎的感觉?这无异于让一块石头去体会被雕刻的滋味,让一团火去体会被灼烧的痛楚!这简直是触及灵魂……不,是触及本源的恐惧!
他脑子里瞬间拉响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各种拒绝的理由如同弹幕般刷过:‘不行不行!这跟自杀有什么区别?’‘我只是根针啊主任!’‘能不能换个温和点的训练方式?比如再去写五千字报告?’
看着小针瞬间僵硬的表情和写满抗拒的眼神,扁鹊并未强求,只是淡淡道:“心魔不除,终是隐患。演示之时,万众瞩目,任何一丝细微的迟疑与颤抖,都可能被无限放大。你自行斟酌。”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练习室。
留下小针一个人对着冰冷的模型人,心里天人交战。扁鹊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心里最深处。他知道主任说得对,那源于本能的、对“被刺入”的排斥,就像隐藏在系统深处的bug,平时不影响运行,一旦到了高负荷的关键时刻,就可能引发致命的崩溃。
“可是……真的好可怕啊……”小针哭丧着脸,对着模型人自言自语,“就像让你自己去扎自己,还是明知会疼的那种……” 他甚至能脑补出针尖刺破皮肤时那“噗”的一声轻响,以及随之而来的、难以言喻的异样感,光是想想就让他头皮发麻。
纠结了半晌,他最终还是求援了。这种涉及“心神”和“本体认知”的难题,或许只有护理部的麻姑仙子和见识广博的李时珍能帮上忙。
他找到麻姑时,她正在用祝由术安抚一株因受惊而叶片卷曲的仙植。听小针结结巴巴、手舞足蹈(试图形容那感觉有多恐怖)地说明来意后,麻姑温柔地笑了。
“莫要惧怕,小针。”她引着小针来到一间特意布置过的静室,这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宁神的檀香,“记住,针非凶器,乃是桥梁,是传递生机与治愈的媒介。你自身,便是这桥梁最好的诠释者。我将以祝由术助你安定心神,让你能更清晰地感知那份‘连接’,而非‘伤害’。”
接着,他又去药房找到了正在整理药材的李时珍。李时珍听到小针要给自己扎针,惊得手里的“七星灵兰”差点掉进研磨钵里,扶了扶并不存在的眼镜,讷讷道:“针……针灵师弟,你……你要对自己下手了?勇……勇气可嘉!”他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小巧的玉盒,里面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躺着一套三枚长短不一、却同样散发着温润光泽的金针。
“这……这套‘慈悲针’,据说是西方佛国一位大德尊者曾用过的,”李时珍小心翼翼地将玉盒递给小针,“其内蕴‘无畏’与‘慈悲’真意,非为攻伐,乃为引渡。或……或可助你缓和心绪。”
拿着这套沉甸甸、意义非凡的金针,小针感觉自己接过的不是针,而是一份沉甸甸的期望和……赴死的决心。
在麻姑和李时珍的护法下,小针盘膝坐在静室的蒲团上。麻姑指尖流淌出柔和的白光,如同温暖的月辉笼罩着他,驱散着他内心的焦躁与恐惧。李时珍则点燃了那支具有安神效果的“定神香”,袅袅青烟带着平和的气息萦绕在室内。
小针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枚最短的“慈悲针”。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幅度不大,却极其顽固。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像是在敲打着退堂鼓。
他闭上眼,努力不去想“被扎”的恐怖,而是拼命回想自己行针时的感受——银针是如何如同他身体的延伸,精准地找到穴位,感受气机的流动,引导阴阳的平衡。他回想那些被他治愈的患者,在针尖落下后露出的释然与舒适的表情。
‘我是针,亦是执针之人……’他在心中默念,试图将这两种身份融合,‘我即治愈本身!我所施与的,并非伤害,而是沟通与调和!’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带来了一瞬的光明。
就是现在!
他猛地一咬牙,手腕下沉,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将那枚蕴含着慈悲真意的金针,精准而迅速地刺入了自己左前臂的“手三里”穴!
预想中撕裂般的疼痛并未出现。在定神香与麻姑祝由术的双重缓冲下,在慈悲针意的引导下,针尖破肤的瞬间,只传来一丝极其轻微的、如同被蚊虫叮咬的刺感,随即而来的,是一种奇特的“连接感”与“通透感”!
仿佛一直隔在他与“被治疗者”之间的那层模糊的毛玻璃被打碎了!他能无比清晰地“内视”到,仙力通过金针流入自身经脉时,那细微的、如同溪流般的触感,能感受到穴位被激发后,气机如同被唤醒的游龙,开始沿着经络缓缓流转、交融!
那困扰他许久的、对“被刺入”的恐惧,在这前所未有的、对自身气机如指掌的掌控感面前,如同被阳光直射的冰雪,虽然未能完全消融,却已悄然瓦解了大半!一种明悟涌上心头:原来,执针与受针,本就是一体两面,是能量循环的闭合,是医者与患者最深刻的共鸣。
他缓缓睁开眼,看着那枚稳稳立在自己手臂上的金针,眼中再无恐惧,只剩下一种清澈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抑制的欣喜。虽然手臂还残留着些许异样感,但他的眼神却变得无比坚定。
麻姑收回祝由术,眼中满是赞许:“善。”
李时珍也松了口气,小声鼓掌:“成……成功了!”
小针轻轻将金针拔出,对着两位伸出援手的前辈,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麻姑仙子,多谢李师兄!”
他知道,自己突破的不仅仅是一个心魔,更是对“针”之一道,对“医者”身份的更深层次理解。这根扎向自己的针,仿佛也扎通了他未来道路上的一块关键绊脚石。
嗯,就是这代价……有点费胳膊和心理承受能力。小针揉了揉刚才下针的地方,心里默默决定,这种“沉浸式体验教学”,以后还是能免则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