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子英听到三长两短的清脆鸟叫声,心中甚是疑惑。
“看清楚了吗?是保安团的探子,还是自己人?”李长河拖着身子凑过来。冻裂的嘴唇渗着血丝他的脸上冻疮已经溃烂,发黑却依然固执的不肯包扎。
焦子英没有立即回答。她俯身抓住一把雪在掌心搓成雪团,感受到刺骨的寒意渗入皮肤。这是赵德根教她的法子----在无法判断敌友时,用最原始的方式保持清醒。
“不太像保安团的作风。”她终于开口,声音嘶哑的像沙纸摩擦:“他们搜山从来不打火把,怕暴露位置。”
山洞深处传来张小川痛苦的呻吟。这个十七岁的学生兵,大腿上的伤口已经化脓,整张脸烧的通红。老杨正用最后一点烧酒给他擦身,酒精混合着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刺鼻。
突然,山坡下再次传来一阵清脆的鸟叫声-----三声长两声短。
“是布谷鸟!”老杨猛地抬头,缺了门牙的嘴咧开笑容:“这个季节山里根本没有布谷鸟,是联络信号!”
焦子英紧绷的肩膀稍稍放松,但右手仍没离开枪柄。她转向洞口警戒的游击队员:“老王再确认一遍暗号。”
片刻后,两个粗布头巾的身影出现在雪地里走在前面的女人约莫三十出头,个子不高却步伐稳健,背上的包袱随着动作发出金属碰撞的声响。后面跟着一个年纪差不多的女人搀扶着一个伤员,深一脚浅一脚在积雪中跋涉。
焦子英快步迎出洞口。邹秋萍、叶成梅已经走到近前,叶成梅脸颊凹陷,颧骨高耸,一双眼睛却亮的惊人。两人目光相接的刹那,焦子英仿佛看见一团在风雪中倔强燃烧的火焰。
两双粗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叶成梅对着焦子英高兴地说:“焦队长,我们终于见面了!兄弟们都辛苦啦,还是赶紧转移吊鱼洞那边。到我们住的地方好好休整。”随即,叶成梅、邹秋萍解下包袱,露出里面几个黑乎乎的瓦罐:“酸菜汤,趁热喝。”
游击队员们顾不上道谢,捧着瓦罐就灌。焦子英注意到邹秋萍的食指关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干净的黑泥,这是长期挖野菜,剥树皮留下的痕迹。
邹秋萍、叶成梅和焦子英早就早熟悉。也知道叶成梅多少懂点草药,看到她们俩的到来,心中充满了火热的希望。
叶成梅三十出头,却生着一双与年不符的手----掌心布满老茧,指节粗大,右手食指有道狰狞的疤痕。她径直走向张小川,从怀中掏出一个蓝布包,里面整齐排列的几味晒干的草药。
“伤口化脓了。”她皱眉检查着伤处,动作却轻柔的像在对待易碎的瓷器:“得先用盐水清洗,再敷上蒲公英和金银花。”抬头看向焦子英时,眼睛里带着一种特有的冷静与坚定:“这孩子能挺到现在不容易。”
焦子英注意到叶成梅说这孩子时的神态,像个历尽沧桑的长者,而非花季少女。他曾突然想起赵德根曾经说过,凤凰山有一个年轻女郎中,为了给游击队送药,独自在深山老林里走了三天三夜。
“吊鱼洞离这儿多远?”李长河抹着嘴边的汤汁问道,声音里透着怀疑,“带着伤员能安全到达吗?
邹秋萍解下腰间的水壶喝了口,喉结上下滚动,翻过鹰嘴崖和鬼见愁两人道山梁,脚程快的天黑前能到。她突然咧嘴笑了,露出几颗发黄的牙齿:“保安团搜过三次,连洞口朝哪儿开都没摸着。”
焦子英注意到,她说鬼见愁三个字时,叶成梅的肩膀微不可察的抖了一下。那必定是条险峻异常的山路。
“收拾东西,准备转移。”焦子英果断下令,转向邹秋萍时声音柔和一些:“谢谢你们冒险前来接应!
邹秋萍摆摆手,从怀里掏出半块发霉的玉米饼,掰成两半,:别说这些。赵德根主席被捕前特意交代过,要我们照应游击队。”她将较大的半块塞给焦子英,“吃吧,看你这手抖的,饿得不轻吧?”
焦子英接过饼子时,闻到邹秋萍身上有股混合着汗酸,烟熏和草药的气味,是长期生活在山洞里的人特有的味道。她突然鼻子一酸,想起最后一次见赵德根时,他往她兜里塞了两块红糖:“给凤凰山的孩子们带上----他们比我们更难……
队伍在齐膝深的雪地里艰难移动。邹秋萍打头阵,她背影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单薄,却始终保持着稳定的步伐。叶成梅走在伤员旁边,不时俯身检查张小川的状况身。
再坚持一下,焦听见叶成梅轻声地对张小川说:“我采了柴胡,退烧很管用,到了洞里还有去年存的蜂蜜……”
李长河背着昏迷的张小川,每一步都走到咬牙切齿:“这小崽子看着瘦,比起来死沉!”
“李队长,要是累了,换我来背。”叶成梅平静地说,伸手就要接过伤员。
“用不着!”李长河像被踩了尾巴似的跳开,“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娘怀里吃奶呢!”
叶成梅不恼也不惧,只是定定的看着他:“您是老兵,更应该知道伤员不能颠簸。他腿上的伤口,再裂开了就得截肢了。”
李长河一时语塞,接下来的路程果然放慢了脚步,走得平稳许多。
中午时分,他们在避风的山坳暂歇。邹秋萍从怀中掏出个布包,里面是几块黑乎乎的饼子,:“蕨根混着橡子面做的,不好吃,但顶饿。”焦子英掰开一块,发现里面还掺着某种植物的根茎,嚼起来又苦又1涩。她看向邹秋萍:“你们平时就吃这个。”
“都差不多的。”邹秋萍盘腿坐在雪地上,解下绑腿烤火,“刚到吊鱼洞的时候,大家吃了半个月的观音土。后来大家在吊鱼洞附近种植了很多粮食,像玉米啊,蔬菜啥的都很多。目前吃的还不是问题,只是大家习惯了野菜掺粮食吃……”
焦子英喉咙发紧,她想起在苏区时听过的故事,吃观音土的----人最后都活活胀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