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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法司定谳,陵坪诗案系张申构陷,郑云龙案得以平反。

苏府书房,苏家兄弟煮水烹茶。苏明澈放下茶杯,掀开父亲尘封的笔记。泛黄纸页记载着二十年前廊州盐碱地治理失败后,父辈同僚悬梁自尽的惨烈。

苏明远瞳孔里燃起暗火,“父亲未走完的路,儿子来走。救不了的百姓...我来救。”

夜晚被记忆的碎片划的七零八落。

远州镜湖堤坝坍塌那日,苏明远亲眼看见清流同僚为保乌纱,将灾民当作博弈筹码。雨水混着血水漫过官靴时,他终于明白——在这吃人的世道,洁身自好不过是另一种懦弱。

“既然要做棋手...”他眼神飘向御史台方向,“不如先把自己变成弃子。”

“兄长真要如此?”苏明澈低声道:“若被陛下察觉是你暗中引导御史弹劾自己...”

苏明远轻笑一声:“宗政公任御史中丞多年,让他门下弹劾我,正好让陛下看到我等并非铁板一块,用我被贬换陛下安心!”

苏明远的目光望向远方,“此刻于风口浪尖远离朝堂,未尝不是好事。”

三日后大朝,金殿内帝王端坐,面色沉静。御案之上,摊开着一封来自廊州的急奏——盐碱之地青黄不接,饿殍遍野。

“众卿……可有良策?”皇帝目光扫过满朝文武。百官垂首屏息,竟无一人应声。

死寂之中,一名御史突然出列,声如裂帛:

“臣有本奏!苏明远徇私包庇远州治水贪官,罪证确凿,请陛下重治!”一语既出,满殿哗然。苏明远应声跪地,袍袖拂过金砖。

龙椅上皇帝眯起眼:“苏卿可有辩解?”

“臣...”苏明远重重叩首,“愿赴廊州戴罪立功。”

离京那日,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前行。

郑茗在马车上沉默不语。

她知道,这位“被贬”的苏大人。

心中已有丘壑。

一丝疑虑缠上郑茗心头,这启朝世界的轨迹已经完全脱离她的废稿……这诡异的偏移正是因为本不该存在于废稿中的自己引起的。

郑茗眼中闪烁着明亮的光,“既然我的笔已蘸满血墨,那这世界的命轨,便由我来重书!”

马车抵达廊州时,夜色已深。呜咽的风声拍打窗纸,郑茗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隐在正房大院回廊最深的暗影里,冷眼旁观这场披红挂彩的“盛事”。

院子被层层红绸裹得密不透风,案头上“龙凤呈祥”红烛淌着烛泪,在她看来却是这个时代强加给女子的宿命枷锁。

郑茗心底冷笑:“呵,这喜轿上裹着的红绸分明是祭牲的绶带。”

她知道新嫁娘王婉晴,正被这烛光刺得眼底生疼。她是渝川苏家叔父禀明了圣上亲点的续弦夫人,王素柔的堂妹。

婆子们刻意拔高的议论传来:“典当素柔夫人的画赎妓……”郑茗也听见了。

王婉晴端庄持重,大红描金的绣凤嫁衣华贵得刺眼,却也沉重得仿佛要将她挺直的脊梁生生压断。

镶满东珠的赤金凤冠,勒得她头晕目眩。刺目的烛光下,脸上厚厚的脂粉也掩不住眼底深处那份惶然。

郑茗的目光扫过那顶几乎要压断王婉晴脖颈的赤金凤冠,又掠过她脸上厚重的脂粉……

郑茗嘴角抽搐了一下,内心oS如同脱缰的野马奔腾而出:

好家伙!重工刺绣嫁衣配金步摇,这装备……比学校文艺汇演还浮夸!”

她眯起眼,仔细辨认那凤冠的样式,一个极其荒谬的念头闪过:

等等……这玩意儿……怎么看着这么眼熟?我当年给学生编排《红楼梦》课本剧,网购批发的道具凤冠……好像就长这样!

她强忍着扶额的冲动,视线转向那对燃烧的龙凤红烛。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喜婆高亢的嗓音穿透门板:

“吉时到——行合卺礼——!”

门被推开,苏明远被簇拥着进来,脸上是病病殃殃的平静。

侍女端上托盘,红绸衬底,上面摆着两个用红绳系在一起的匏瓜瓢。

王婉晴的身体绷得更直了。

喜婆熟练地引导着流程:

“新人共饮合卺酒,同甘共苦到白首——”

苏明远接过一杯,动作还算流畅。

王婉晴的手却抖得厉害,差点没拿稳合卺杯。她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地端起来。

两人在喜婆的示意下,手臂交缠,将合卺酒缓缓送向唇边。

郑茗的内心弹幕再次刷屏:

“嚯!这交杯酒流程……标准化程度堪比市里观摩的大型公开课,一步一令,分毫不差!”

她的目光在两位“主演”脸上扫过,内心吐槽:

可惜演员表情管理负分!新娘紧张得……活像被班主任突然点名回答超纲题的学生,下一秒就要哭出来。新郎嘛……”

她看着苏明远那仿佛在喝黄连汤的紧蹙眉头。

啧,这表情……跟灌他鹤顶红似的。

红烛高烧,锦帐沉沉。

郑茗听到有人说话,闻声望去:

王婉晴端坐于榻沿,指尖抚摸嫁衣下摆一处繁复的鸳鸯戏水纹样。她忽然抬头,望向镜中丫鬟模糊的身影,声音飘忽得像一缕烟:

“墨菊,我昨夜……又梦见三姐了。她站在后门的角门外,穿着一身素衣,怎么拍门……都没人应。”

墨菊拿着梳子的手猛地一颤,梳子险些落地。她慌忙低头,声音透着一丝哽咽:“小姐,今日是您的大喜之日,莫……莫要想那些不吉利的。”

王婉晴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的弧度:“吉利?母亲说,我的吉利,系在嫡子的脐带上,系在夫君的心尖上。若系不住……”她的目光落在妆台上那支尖锐的金步摇上,没有再说下去。

墨菊“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发颤:

“小姐!您定会与姑爷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奴婢……奴婢会一直陪着您!”

郑茗的目光穿透窗棂的缝隙,落在王婉晴身上,她心底只有悲悯。明媒正娶的当家主母?多么可笑又沉重的头衔。这不过是一场由家族利益、男性权力和所谓的“体面”共同“编织”的交易。

王婉晴,这个王家用来维系门楣的工具,和她这个被命运抛入风尘又被苏明远“赎买”的妾室,本质上,又有何不同?都是被摆上货架的物品,区别只在于标价的高低和包装的精美程度罢了。

她能想象王婉晴母亲临行前的教诲:“诞下嫡子”、“抓住主君的心”……

这套说辞,郑茗太熟悉了,在她读过的小说里,比比皆是。这观念像一把无形的刀,悬在每个封建社会女子的头顶,将她们的价值粗暴地简化为生育工具和家族荣辱。

王婉晴那位被休弃后“病逝”的三姐,就是这残酷规则下血淋淋的祭品。而王婉晴自己,正战战兢兢地踏上同一条布满荆棘的老路。

郑茗看到王婉晴拉开妆匣暗格,拿起一方素白丝帕,那是王素柔的遗物。

这个府邸,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素柔的气息。王婉晴揉捏丝帕的动作,浸透着绝望的恨意。郑茗理解这种恨,却并不认同。

她真正该恨的,是这吃人的制度,是这视女子为财产、为棋子、为传宗接代容器的规则。王婉晴和她,都是这规则下的囚徒。

门轴轻响,冷风灌入新房。

郑茗半扶半架着苏明远,挪进了屋。

王婉晴迎上来,声音又软又甜:“夫君……”

苏明远下意识避开王婉晴的手,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咳嗽,郑茗熟稔地转到他背后,替他拍打。

这动作,是在京城天牢外寒风里等他时就养成的习惯,是在绝境中相互支撑的本能。

苏明远的身体在颤抖,他断断续续的说道:

“婉晴,我……身体……虚弱,今夜……怕是……顶、顶不住……那礼数了”。

这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王婉晴那温婉的面具上。郑茗看到王婉晴脸上的笑意僵住了。

真是讽刺,一个男人,用“礼数”和“体面”将这个女人束缚在身边,却又用“身体不适”轻易推开。

在郑茗看来,苏明远避开的不是王婉晴的手,而是这桩婚姻背后沉重的枷锁,却让王婉晴独自承受了这避开的全部羞辱。

而她郑茗,这个他“典画赎买”回来的妾室,此刻却成了他唯一愿意倚靠的浮木。这畸形的依赖,何尝不是另一种枷锁?

王婉晴眼中滚落的泪珠,砸在裙摆的鸳鸯戏水纹样上,洇开绝望的圆痕。郑茗识趣地退到拔步床沿最深的暗影里,她垂手而立,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王婉晴看着苏明远靠近郑茗的细微动作,那强撑的端庄终于彻底碎裂。她向前跨了一步,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滚落,声音里是满满的委屈:

“夫君……为何……为何如此冷落婉晴?”她抬起泪眼,直直望向苏明远。

“是婉晴……哪里做得不够好?还是……夫君心中,始终只有素柔姐姐的影子?”

她绝望的控诉在这充满“喜庆”的房间里更添几分凄楚:

“婉晴自知不如姐姐温婉贤淑,可……可我也是你明媒正娶进门的正妻。今夜……是我们的洞房花烛。你……你竟连碰都不愿碰我一下吗?”

这透着哭腔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寂静的新房里。苏明远眉头紧锁,眼底的疲惫更甚,竟一时语塞。

郑茗在阴影里听着,甚至有点想笑。

用道德绑架实现情感勒索……这姐们简直是情感pUA大师。

就在这时,新房外的窗棂下,突兀的噼啪声响起。

伴随着算珠碰撞的脆响,念经般的嘀咕声,顽强地透过窗缝钻了进来:

“……红烛一对,耗银三钱……”

“大人躲夫人那下……动作过猛……闪了腰……”

算珠声“噼啪”急响几下,仿佛在快速验算。

“……啧!明日得加二钱三七粉!记入……跌打损伤项……”

王婉晴那满腹的委屈配合着精心酝酿的泪眼攻势,被这窗外“噼啪”作响的算盘声,搅得不上不下,噎得她差点背过气去。

王婉晴精心准备的“正妻控诉”大戏,被苏全这本“人肉账簿”搅和成了成本核算现场。

苏明远嘴角抽搐,额角青筋直跳,忍无可忍地低喝一声:“苏全!”

窗外的算珠声戛然而止。

短暂的死寂后,苏全的声音再次响起:

“……老奴……在清点明日采买……这就……告退……”

一阵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伴随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郑茗的目光扫过王婉晴的泪眼,又掠过苏明远紧锁的眉头。

王婉晴的恨意,苏明远的疲惫,下人们压低的窃笑,还有那窗外远去的算盘声……交织成一幅封建婚姻的浮世绘。

恨她郑茗有什么用?她们共同的敌人,是这令人窒息的男权社会,是这视女子情感与尊严如无物的游戏规则。王婉晴的恨,找错了对象。

苏明远站立了很久,似乎牵动伤口,他自然的靠近郑茗。这细微的亲昵,在王婉晴泪眼的注视下,显得更加残忍……

夜深,郑茗回到自己那间简陋的小屋,一盏豆大的油灯勉强驱散黑暗。她坐在床沿,指尖轻轻捻着袖口磨得起毛的粗布纹路。

白天那些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目光,此刻又像潮水涌来,冻得她手脚冰凉。

郑茗心底清楚,这后宅一方天地里的暗流汹涌,与京城朝堂的惊涛骇浪相比,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苏明远甘愿自贬来此,要破的局,远比安抚一个新婚妻子的眼泪要凶险万分。

郑茗作为这废稿启朝世界的作者,她这个“变量”,真正的战场,不在这红烛锦帐之内。

在她看来,“主母”之位与这“妾室”之名,都不过是这腐朽制度上不同的烙印罢了。郑茗从来不想在这牢笼里蠢笨的争高低。她要做的是彻底砸碎牢笼!

同一时刻,书房内的苏明远卸下了“痨病腔子”的伪装,长长舒了口气。桌上,郑茗送来的药早已凉透,苦涩的药味在空气中弥漫,一如这廊州深宅里,每个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前路漫漫,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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