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落在迦叶脸上时，他睁了睁眼，又闭上。身体像被碾过一遍，每根骨头都在发沉。烬羽的手臂还在他肩下撑着，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已经不稳。
她没停下。
迦叶喉咙动了动，想说话，却只咳出一口浊气。烬羽侧头看了他一眼，把他的手臂往上托了托，继续往前。
山路崎岖，碎石硌脚。她的鞋底早就磨穿，脚心渗出血，混进泥土里。可她走得稳，像是怕一停，他就再也醒不过来。
密营在南荒深处，藏在断层后方的岩壁内。入口被藤蔓遮住，只有熟悉路线的人才能找到。烬羽用肩膀撞开藤条，背着他钻进去。里面漆黑一片，只有远处一点微弱火光。
她把他放在最里面的石室里，靠墙躺下。地上铺着干草和旧布，是之前准备的疗伤处。迦叶靠在墙上，脸色灰白，呼吸浅得几乎看不见胸口起伏。
烬羽蹲在他身边，解开他的外袍。衣料粘在伤口上，撕开时带下一层皮肉。血又开始流，顺着肋骨往下淌。
她从怀里摸出短刃，在自己手腕上划了一道。
血涌出来，她直接按在迦叶胸口的伤口上。暗红的血滴进裂开的皮肉，一碰到他的皮肤，就开始冒起细微的白烟。
迦叶猛地睁眼，一把抓住她手腕。
“不行。”他说，声音哑得不像话，“你的血不能给我。”
烬羽没挣，也没退。她另一只手压住他肩膀，让他别动。
“这是现在唯一能用的办法。”她说，“翼族的血能压住天族留下的灵能反噬，不然你撑不到明天。”
迦叶盯着她，眼神里有痛，也有挣扎。他想推开她，可手刚用力，整条手臂就抽搐起来，冷汗顺着额角滑下。
烬羽把血滴得更快了些。
“你要是死了，”她说，“谁来守这个南荒？谁来替我母亲讨回公道？”
迦叶咬着牙，没再说话。他的手指还扣着她的手腕，但力气慢慢松了。
血继续流。烬羽的脸色开始发白，但她没停。直到迦叶的呼吸渐渐平稳，伤口边缘泛出一层淡淡的金光，她才抽回手，用布条缠住自己的伤口。
她低头看他。迦叶闭着眼，眉头皱得很紧，像是在梦里也不得安宁。
烬羽伸手，把那枚玉珏从颈间取下来。玉片残缺，边缘粗糙，上面有一道旧裂痕，又被新染的血迹糊住。她把它贴在迦叶心口，正好盖住最深的那道伤。
“你说过，剑在玉在，你在。”她说，“现在剑回来了，玉也拼上了，你怎能不在？”
迦叶的手忽然动了一下，抓住她的手指。
“为什么一次次救我？”他问，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值得吗？”
烬羽没抽手。她看着他，火光映在她眼里，亮得吓人。
“若不值得，三百年前我就不会等你。”
迦叶没再问。他只是抓着她的手，抓得很紧，像是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
烬羽轻轻抽回手，重新包扎伤口。布条绕过手腕一圈又一圈，动作很慢。她不想太快结束这一步，好像只要还在做这件事，他就还在她掌控之中。
石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火堆偶尔发出噼啪声。
迦叶忽然开口：“你不该用自己的血。”
“我已经做了。”
“你会弱很久。”
“我知道。”
迦叶抬眼看她。她正低头整理药瓶，侧脸轮廓清晰，眉梢有一点未干的血渍。
“你不怕吗？”他问，“离渊最后说的话。”
烬羽停下动作。
“他说我们以后的孩子活不成。”
烬羽抬头看他。“我不姓命。”
迦叶沉默了一会儿。“可他说的是真的。”
“那就打破它。”她说，“三百年前你能死一次，现在也能活下来。一个诅咒算什么？”
迦叶没说话。他闭上眼，呼吸比刚才重了些。
烬羽站起身，走到门口。“你先休息。我在外面。”
她拉开门，准备出去。
迦叶叫住她。
“玉珏上的血……”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玉片上，“那句话，真的是我说的吗？”
烬羽站在门口，背对着他。
“你不记得，但我记得。”
“可我不记得了。”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这就够了。”
迦叶没再说话。他靠着墙，慢慢合上眼睛。烬羽走出去，轻轻拉上门。
石室里只剩下火光和呼吸声。
烬羽坐在外间的小凳上，手臂还在疼。她把袖子拉下来，遮住包扎的布条。外面天已大亮，密营里有人走动的声音，但她没去理会。
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尖还有迦叶的温度。
过了很久，她起身，走到角落的柜子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放着几瓶止血药和干净布条。她拿出一瓶，拧开盖子闻了闻，确认没变质，又放回去。
抽屉底层压着一张旧纸，边角发黄。她抽出来看了一眼，是当年老祭司留下的疗伤方子，上面写着“翼族血引法”，旁边画着禁忌符号。
她把纸放回去，关上抽屉。
刚站起身，身后传来开门声。
迦叶扶着墙走出来，脚步虚浮。他脸色还是白的，但眼神清醒。
“你不该起来。”她说。
“睡不着。”
“你需要时间恢复。”
“我没事。”
烬羽盯着他看了会儿，转身倒了杯水递过去。迦叶接过，喝了一口，水顺着他下巴滴到衣领里。
烬羽抽出一块布，递给他。
迦叶没接。他看着她，忽然说：“你刚才说，我记得的话，你不记得也没关系。”
烬羽点头。
“可我不想只靠你记。”他说，“我想自己想起来。”
烬羽没说话。
迦叶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颈间的玉珏。血迹已经干了，黏在玉面上。
“这上面的伤，是我弄的吗？”
烬羽摇头。“是你母亲留下的。”
迦叶的手顿了顿。
“她为了护你，被人划了一刀。玉珏挡住了要害，但还是裂了。”
迦叶的手指顺着裂痕滑过。“那你一直带着？”
“从那天起就没拿下来过。”
迦叶收回手，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上面还沾着一点血，不知是谁的。
“如果我真的忘了所有事，”他低声说，“你还愿意等我吗？”
烬羽看着他，火光在她眼中跳了一下。
她没回答。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烬羽转身走向门口。
迦叶站在原地，手里还握着那半块玉珏。
烬羽拉开门，一道阳光照进来，落在她肩上。
她走出去，留下他在光影交界的地方站着。
迦叶低头，看见自己掌心的血开始往下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