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的喧嚣如同热浪般扑面而来——海鸥尖锐的鸣叫、码头工人搬运沉重货箱时沉闷的号子声、还有那些车夫们带着各色口音、此起彼伏的揽客吆喝,混杂着海水咸腥与尘土的气息,构成了一曲混乱而充满原始生命力的殖民交响乐。
福伯微一颔首,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如同经验老到的猎鹰,迅速扫过嘈杂的人群和停靠的车辆,最终锁定了一辆由两匹喂养得膘肥体壮、毛色油亮的栗色骏马拉着的黑色封闭式四轮马车。
那马车外观保养得宜,车夫虽衣着朴素却干净整齐,神情沉稳,不似周围那些急切喧哗之辈。
车夫察觉到福伯审视的目光,立刻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显露出专业的素养。
“先生,去总理官邸。”福伯上前,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三言两语便与车夫谈妥了车资,效率极高。
另一边,华安已利落地将那只装有引荐信、重要文件和一些应急物品的檀木箱安置在马车前部的行李架上,并仔细检查了固定是否稳妥。
车夫利落地放下脚踏,福伯拉开车门,侧身恭敬地做出邀请的姿态:“老爷,请。”
蒋宸面色沉静,左手轻提深色晨礼服的袍角,微微弯腰,步履沉稳地踏入装饰着暗色绒布内饰的车厢。
在他弯腰进入车厢的那一瞬,他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不远处几个蜷缩在货箱阴影里的身影,衣衫褴褛,眼神空洞地望着这边。
但就在与蒋宸的目光可能发生接触的前一刻,那些人便下意识地、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般,将视线迅速移开,或低下头,将自己更深地藏进阴影里。
在他于柔软座椅上坐定后,福伯才悄无声息地坐在他对面的位置,并轻轻关上了车门,将外界的纷扰隔绝开来。
随着车夫一声轻喝与缰绳的抖动,马车平稳地启动,沿着码头区略显颠簸的道路前行。
透过擦拭得一尘不染的玻璃窗,蒋宸开始冷静地审视这座即将成为他新战场的城市。
街道是夯实的土路,车轮碾过,带起细细的尘土。
两旁多是砖砌或木制的两层建筑,带着鲜明的殖民风格,粗犷而实用。
趾高气扬、穿着笔挺西装的殖民官员和商人。
行色匆匆、头戴窄檐帽、皮肤被南半球烈日晒得通红的拓荒者。
还有那些穿着粗布短褂、脑后拖着长辫、面容黝黑的华人劳工,他们或扛着工具,或推着满载货物的小车,沉默地穿梭其间。
偶尔还能看到几个衣着迥异、皮肤黝黑的本地土着,站在街角,用带着疏离与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座迅速崛起的城市。
这一切,都清晰地勾勒出19世纪中叶澳大利亚殖民地充满活力、机遇与复杂矛盾的独特面貌。
他们的沉默,并非安宁,而是一种被生活重压磨去了一切声响的疲惫。
当马车经过时,他们会自动让开道路,并非出于礼貌,更像是一种对“权威”与“不同世界”的本能避让。
这辆光洁的马车,如同烧红的铁块划过冷油,所到之处,人群自然分开,留下一道无声的缝隙。
马车行驶的节奏,让蒋宸的心神更加沉静。
他取出随身携带的皮面笔记本和钢笔,借着车窗透入的光线,将脑海中最后关于矿业与社区发展的构思进行梳理和完善,笔尖在纸面上沙沙作响,将宏观蓝图转化为更具体的实施步骤。
完成修改后,他又在一张崭新的信笺上,以清晰工整的笔迹,重新誊写了一份精炼的方案概要。
“福伯,华安,”他抬起头,看向对面的老管家和坐在车厢前部、随时留意窗外情况的年轻随从,“稍后见到总理,由我主导陈述。福伯,你负责适时补充细节,尤其是与本地物资、人力相关的事宜。华安,留意环境,保持警觉。”
“是,先生\/老爷。”两人低声应道,眼神中充满了专注与信任。
三人在车厢内进行了最后简短的交流,明确了各自在接下来关键会面中的角色与应对流程。
维多利亚殖民地总理官邸,一座相比周围建筑更为宏伟的乔治王时代风格砂岩建筑,在墨尔本夏日的炙热阳光下显得格外肃穆。
黑色的四轮马车碾过门前的碎石路面,稳稳地停在紧闭的铁艺大门外。
车门打开,蒋宸率先步下马车,他身着的伦敦式晨礼服剪裁极致合体,在这片充满粗犷气息的南半球土地上,显得格外出众,瞬间吸引了门口守卫的注意。
福伯紧随其后,手中紧握着那只装有斯达亲笔引荐信的皮质公文夹,神情肃穆。
华安则留在车旁,看似在整理行李,实则目光敏锐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一名身着殖民地士兵制服、肩扛步枪的护卫快步上前,神色严肃地抬手阻拦,公事公办地问道:“先生,请留步。请问您有预约吗?”
蒋宸并未开口,只是神色平静地微微颔首。
福伯立即上前半步,将那份印有斯达家族独特徽章、火漆完好的信封递了过去,声音沉稳而不失威严:
“我们从伦敦来,受斯达爵士之托,有紧要事务需面呈乔治总理阁下。这是斯达爵士的亲笔引荐信。”
护卫的目光快速扫过蒋宸那无可挑剔、透着不凡气度的衣着,又落在他身后那位举止老练、目光精明的管家身上,最后停留在信封上那枚显赫而精致的火漆印章上。
他脸上的严肃迅速转化为一种谨慎的恭敬。
“请您几位稍等片刻,我立刻为您通报。”他接过信,不敢怠慢,转身小跑着进入了官邸内部。
此刻,总理书房内,乔治总理正深陷于宽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椅中,眉宇紧锁。
桌上堆满了令人焦头烂额的文件——一份是关于新发现金矿区域治安混乱、暴力事件频发的报告;另一份则是殖民地财政捉襟见肘、亟需新的税收和投资来源的预算案。
他揉着发胀的眉心,对如何平衡迅猛的资源开发与社会秩序稳定感到一筹莫展。
“总理先生,”护卫轻叩房门后进入,将信恭敬地放在办公桌上,“门外有两位从伦敦来的绅士求见,持斯达爵士的引荐信。”
“斯达?”乔治总理精神一振,仿佛在沉闷的房间里看到了一线光亮。
他立刻拿起信封,熟练地拆开那枚熟悉的火漆。
快速浏览过斯达那流畅而笃定的笔迹,信中极力推崇这位“年轻有为、目光远大且资金雄厚”的蒋宸先生,并暗示其计划可能对殖民地大有裨益。
乔治总理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神情,立刻对护卫吩咐道:“快请!直接带他们到我的书房来!”
片刻之后,书房厚重的木门被再次推开。
蒋宸在福伯的陪同下步入这间充满雪茄烟味和皮革气息的房间。
他的步伐从容不迫,目光沉静地扫过房间布局,最后落在起身相迎的总理身上。
那份经由系统强化的“巅峰气场”在不经意间自然流露,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自信,让原本焦躁的乔治总理也不由得收敛心神,正了正身形。
“总理先生,冒昧打扰,”蒋宸的声音平和而清晰,带着恰到好处的尊重,“在下蒋宸。”
乔治总理绕过宽大的办公桌,热情地与他握手:“蒋宸先生,欢迎来到墨尔本!斯达爵士在信中对您可是赞誉有加。请坐,快请坐。”
他示意着书房一角的会客沙发,“不知您远道而来,是有什么具体的计划吗?”
蒋宸落座后,没有过多的客套寒暄,直接切入正题,将那份精心构思、并刚刚完善过的方案娓娓道来,语气沉稳,条理清晰:
“总理先生,我此行,正是希望为维多利亚殖民地的繁荣与秩序,贡献一份力量。我们计划申请一片区域的探矿权,但我们的开发方式,或许与常见的淘金者有所不同。”
他稍作停顿,观察了一下乔治总理的反应,继续阐述核心计划:
“在我们的初步规划中,将优先进行系统性勘探。即便发现金矿,我们也将优先开采和利用铁矿、煤矿等基础资源。开采出的铁矿,将首先用于满足殖民地亟需的道路硬化、桥梁修建等公共工程,以及我们计划在矿场周边配套兴建的学校、医务所的建筑材料。在此基础稳固、社区雏形建立之后,才会视情况,有序地开采金矿、银矿等贵金属。”
他特别强调,语气加重:
“并且,在矿场投入运营之初,我们便会先行投资,建造符合卫生标准的医务所、规整安全的工人居住区以及集中管理的公共食堂。旨在从根本上保障矿工及其家属的基本生活需求与健康安全,减少因生存条件恶劣而引发的动荡因素,维护区域的稳定。”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乔治总理的痛点。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短视贪婪、只会掠夺资源的淘金客,而是一个带着清晰长远发展蓝图、拥有雄厚资本,并且主动承诺帮助他解决治安与财政难题的战略合作者。
乔治总理身体不自觉地前倾,眼中闪烁着极度感兴趣的光芒,之前的烦躁与疲惫似乎一扫而空,他拿起蒋宸方才呈上的方案概要,仔细看着,语气热切地说:
“蒋宸先生,您的想法……非常独特,而且极具远见和建设性!我认为,我们非常有必要就细节问题,进行更深入的详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