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路尽头,我踉跄踏出,膝盖一软,几乎跪地。叠风在我身侧,肩头黑矛仍未拔出,血顺着臂弯滴落,在石面洇开一串暗痕。守阵弟子上前搀扶,我摆手示意尚能自持。掌心裂口未愈,血痕横贯,右眼血纹已退,只余一丝灼热在皮下游走。袖中仙缘镜微温,不再震颤,仿佛方才那场生死突围,不过是一次寻常试炼。
未及调息,墨渊已立于讲经台前。他未穿战甲,玄袍垂袖,却比披甲时更显威压。他抬眼,目光落在我身上,只一瞬,便转向全场。
“血月试炼已毕。”他声不高,却字字入耳,“然试炼非止破阵,更在辨人。内鬼未清,昆仑虚不得安宁。”
众人肃立,无人敢言。二师兄立于前排,脸色紧绷,目光仍盯在我身上,似有疑虑未散。
我垂手而立,从怀中取出碎玉佩与染血剑穗,置于身前石案。玉佩裂为三片,剑穗焦黑,皆是寒阴裂隙中为破幻阵所毁之物。我不言语,只将它们平放,任众人观之。
二师兄终于开口:“司音屡涉魔踪,试炼中亦有异象随行,岂能全然无因?纵未通敌,也当自省。”
我抬眼看他,不怒,不辩。
墨渊抬手,止住议论。他袖袍轻拂,空中浮现出一面光镜——心镜阵残影。镜中画面流转:试炼第三日,五师兄玄徽独行至后山断崖,袖中滑出一枚暗红符印,与一黑影低语数句,符印随即隐入石缝;第五日,司音被困心魔幻阵,玄徽在阵外低声念咒,手中掐诀,引动阵法异变;第七日,血月石将碎,玄徽悄然祭出一道血线,欲连通外界,却被仙缘镜金线无意截断,血线崩灭,他面色骤白,却未声张。
画面定格。
全场死寂。
玄徽站在人群后列,脸色由青转白,再转灰。他猛地后退一步,袖中寒光微闪,似欲抽符遁走。
叠风双指一扣,音锁成弦,瞬间缠住其手腕。玄徽挣扎,符印未出,人已被制。
墨渊目光如刃,落于其身:“你入昆仑虚百年,修为平平,却妒司音天赋,更恨她得我亲授剑诀。你暗通魔族,借其手设局,欲毁她名声,乱我门规,可对?”
玄徽咬牙,额角青筋暴起:“她一个女扮男装的狐族,凭什么得你青睐?凭什么步步高升?我才是正统弟子!我所做一切,不过为证公道!”
“公道?”墨渊冷笑,“你以魔族密符引动试炼杀阵,险些令司音神魂俱灭,这也叫公道?”
玄徽嘶声:“若非她横空出世,你怎会冷落我等百年?若非她装模作样,你怎会为她破例留剑阁通宵?我不过……不过想让你看清她真面目!”
话音未落,他忽然扭头,直视我:“你以为你清白?你右眼血纹从何而来?你袖中那镜,为何能破东皇钟余波?你根本就不是什么司音,你是妖,是祸!”
我未动。
仙缘镜在袖中微热,却未显异象。我知它在等我动念,只需一瞬,便可映出玄徽体内残留的魔气脉络,可我不需它。
我只道:“我为何能破阵,因我肯拼。你为何陷我,因你不敢拼。”
玄徽瞪目,似要咆哮,却被叠风一指封住声穴,再不能言。
墨渊挥手,执法弟子将其押下。他转身看我,目光深沉:“你受冤不怒,临危不乱,试炼已过,心性更胜。”
我低头:“师尊信我,我不负。”
他颔首,不再多言。
二师兄立于原地,双手微颤。他忽然上前一步,单膝触地,声音发涩:“我……轻信表象,执于成见,险些冤枉忠良。司音,我向你赔罪。”
风过讲经台,卷起几片桃叶,落在石阶上。
我上前,伸手扶他。他抬头,眼中血丝密布,似一夜未眠。
“你护门心切,我懂。”我说,“若换作我,见此种种,也会疑。”
他喉头滚动,终是低声道:“是我狭隘了。”
我扶他起身,未再多言。宽恕不必声张,心知即可。
人群静默良久,忽有一人低唤:“司音师兄。”
声音不大,却如石落静水。继而,又一人唤:“司音师兄。”
一声接一声,自前排传至后排,自左至右,自右至左。不再有“狐族”“女扮男装”“可疑”之语,只余一声声“司音师兄”,平静而真。
墨渊立于高台,未褒未贬,却目光深长。他指尖轻抚剑柄,一如那夜在冰棺前,无声守护。
我垂手而立,右眼最后一丝灼热消尽。袖中仙缘镜温顺如初,金线隐没,仿佛从未苏醒。它助我破阵,助我识魔,却从未替我辩白。清白非它所赐,乃我一步一血所争。
风拂过桃林,枝头花苞微颤,尚未绽放。
叠风站在我身侧,肩伤未理,血已凝固。他低声道:“你不必扶他。”
我侧目。
“他若真知错,不会等今日。”他声音低,“他若真敬你,不会当众质问。”
我未答。
远处,执法弟子押着玄徽走过石桥。玄徽挣扎已止,头颅低垂,身影佝偻。行至桥心,他忽地抬头,目光穿过人群,直刺我眼。
我未避。
他嘴角扯出一丝笑,极冷,极暗。
随即,他右手微动,袖中残符碎裂,一道血光没入桥下流水。水波微荡,泛起一丝诡异暗红,转瞬即逝。
我皱眉。
叠风也察觉,低喝:“水里有异!”
墨渊目光一凝,抬手欲召金光镇压。
就在此刻,桥下水流骤停,仿佛被无形之力冻结。水面上,浮现出三个扭曲字迹——
“少绾未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