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青云山，万剑一并未御剑疾行，而是收敛了周身灵力，如同一个寻常旅人，徒步行走于山川河流之间。他看市井百态，听乡野俚曲，观潮起潮落，感四时变迁。半月时光，悠然而过，心境在红尘俗世的浸润下，似乎愈发通透圆融。
这一日，他行至一处名为“栖霞镇”的江南水乡，小桥流水，烟雨朦胧。正当他驻足于一座石桥，欣赏着雨丝落入河面泛起的圈圈涟漪时，一个带着几分惊喜与娇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哎呀，这不是万公子吗？当真是好巧呢！”
万剑一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转过身，只见桥头柳树下，立着一名粉裳女子，容颜娇艳，眼波流转，正是那日在河阳城有过一面之缘的狐妖——小痴。
“是你。”万剑一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小痴却浑不在意他的冷淡，莲步轻移，袅袅婷婷地走近，带来一阵香风。她掩唇轻笑，声音酥软：“可不是巧嘛？看来奴家与公子，当真是有缘呢。自那日一别，奴家这心里啊，可是时常想起公子您的风采呢~”
她话语直白，带着狐族天生的魅惑，一双美眸更是大胆地在万剑一身上流转，仿佛带着勾子。
万剑一不欲与她多做纠缠，淡淡道：“萍水相逢，何须挂念。”说罢，便欲转身离开。
然而小痴却像是认准了他，竟亦步亦趋地跟了上来。万剑一走，她便跟着；万剑一停，她便在附近假装看风景。如此跟了两日，任凭万剑一如何无视，她都锲而不舍。
饶是万剑一心境超然，也被这牛皮糖似的狐妖跟得有些烦了。这日傍晚，在一处僻静河湾，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一直缀在身后不远处的粉裳身影，语气带着一丝无奈：
“你究竟意欲何为？”
小痴见他终于主动开口，脸上顿时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快步上前，几乎要贴到万剑一身前，吐气如兰：“公子总算肯理奴家了？奴家能有何意？不过是仰慕公子风姿，想与公子多亲近亲近罢了。”她伸出纤纤玉指，似是想去碰万剑一的衣袖，语气愈发暧昧，“公子您看，这良辰美景，孤男寡女……不如我们寻个清净去处，好好……说说话？”
她的话语充满了暗示，眼神媚意横生，若是寻常男子，只怕早已心神荡漾，难以自持。
万剑一却只是平静地看着她，目光清澈如古井深潭，不起丝毫波澜：“人妖殊途，姑娘还请自重。若无他事，莫要再跟随了。”
小痴见他依旧不为所动，眼中闪过一丝挫败与不解，正欲再说些什么，另一个清朗中带着几分邪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呵呵，我说小痴姑娘这两日怎地不见踪影，原来是缠上了这位兄台。”
只见不远处，一个身着墨绿色长袍的年轻男子缓步走来。他面容俊朗，眉宇间带着几分不羁与傲气，眼神深邃，气息沉凝，虽刻意收敛，但仍能感觉到其体内蕴藏的强大魔元。
万剑一目光微凝，此人修为不弱，更关键的是，其功法路数，与他所知的正道迥异，带着一股幽冥鬼气，乃是魔教中人，而且观其气度，身份绝非寻常。
小痴见到这男子，撇了撇嘴，似乎有些扫兴，但还是唤了一声：“万公子。”
那绿袍男子走到近前，目光先是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万剑一，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笑道：“能得小痴姑娘如此青睐，兄台定非寻常人物。在下万人往，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万人往！鬼王宗少宗主，未来的鬼王！
万剑一心中了然，面上却不动声色，拱手淡然道：“青云门，万剑一。”
“万剑一？”万人往眼中精光一闪，笑容更盛，“原来是青云高徒，难怪气度非凡。在下虽身处圣教，却向来敬重真正的人物。今日有缘相逢，不知万兄可愿赏脸，共饮一杯？”
他言辞坦荡，毫不掩饰自己的魔教身份，反而有种光明磊落之感，与寻常魔教徒众的阴鸷大不相同。
万剑一看着他，略一沉吟，竟点了点头：“可。”
他并非迂腐之人，正道魔教，于他眼中，更多是立场与道路的不同。这万人往气度不凡，倒是值得一谈。
三人于是在河边寻了处干净草地坐下。万人往取出自带的美酒，酒液呈琥珀色，异香扑鼻。他与万剑一相对而坐，抛开了正邪之见，谈天说地，论道说法。万人往见识广博，对天下大势、各派功法皆有独到见解，言语间虽带着魔教的狂放，却不失道理。
万剑一话不多，但每每开口，皆能切中要害，其对于天道、对于修行的理解，更是让万人往时常陷入沉思，眼中异彩连连。
“万兄之见，当真发人深省。抛却门户之见，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万人往举杯，由衷赞道。他看着眼前这位青云门的绝世奇才，修为深不可测，心境更是超然物外，完全不同于他印象中那些刻板卫道的正道人士，不由心生好感，甚至引为知己。
小痴在一旁，看着这两个本该势同水火的男子竟相谈甚欢，自己反倒被晾在一边，不由气鼓鼓地嘟起了嘴，但也识趣地没有打扰。
如此相处数日，饮酒论道，观山看水，倒也惬意。
直到这一日，小痴接到一道传讯灵符，阅读后脸色微变，对万人往和万剑一道：“姥姥急召，族中有事，我必须立刻回去。”
万人往点了点头：“既如此，姑娘速回吧。”
小痴又看向万剑一，眼神复杂，最终还是低声道：“万公子……保重。”说完，便化作一道粉色流光，消失在天际。
小痴离去后，万人往也起身，对万剑一拱手笑道：“万兄，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在下也需回宗处理些事务。此番与万兄相交，甚是痛快！他日有缘，你我再把酒言欢！”
“保重。”万剑一亦拱手还礼。
万人往长笑一声，身形化作一道幽光，瞬息远去。
河边，又只剩下万剑一一人。他望着二人离去的方向，目光平静。红尘之旅，聚散离合，本是常态。只是，下次相见，已经站在对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