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带来的消息，如同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林深的心脏，更将他一直以来对“契约”的认知彻底击得粉碎。那不仅仅是一个商业决定，那是一份沉甸甸的、用梦想和未来铸就的牺牲，重重地压在了他的灵魂上，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个人经纪公司……他甚至可以想象，在那三年他缺席的时光里，苏晚是如何拖着可能尚未完全康复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搭建起那个属于她自己的王国。寻找场地，组建团队，筛选项目，谈判合作……每一个环节都浸透着她的心血和智慧。那不仅是她事业的退路和保障，更是她精神独立的象征，是她证明自己、实现自身价值的舞台。
可为了他，为了应对顾城掀起的舆论风暴，为了保住《归程》这艘在资本风浪中飘摇的小船，她亲手将她即将登上的王座，拆解变卖，换成了支撑他前行的弹药和盾牌。
用她的江山，换他的战场。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任何身体上的伤痛都更剧烈，更持久。林深维持着那个额头抵着床沿的姿势，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有紧握着苏晚的那只手，还在传递着细微的、无法抑制的颤抖。
泪水已经流干，只剩下眼眶酸涩的胀痛和胸腔里那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荒芜。愧疚不再是汹涌的潮水，而是变成了凝固的、沉重的冰川，将他牢牢冻结在原地。
他算什么呢？
一个遗忘爱人的混蛋。
一个需要女人牺牲梦想来保护的弱者。
他曾经以为，拿到影帝，证明自己，就是对所有质疑和压力的最好回击，也是对她那份“契约”的最好交代。可现在他才可悲地发现，他所以为的奋斗和挣扎，他所追求的那个王座，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她无声的、巨大的牺牲之上。
他所谓的荣耀之路，是用她的梦想铺就的。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窗外的阳光逐渐变得刺眼，又慢慢柔和，最终染上了黄昏的色彩。病房内的光线暗淡下来，仪器屏幕幽幽的光芒映照着两人静止的身影。
林深不知道自己这样僵坐了多久，直到感觉到掌心中那只冰凉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瞬间聚焦在苏晚脸上。
她的睫毛再次颤动，比之前更加明显，眉头微微蹙起，似乎正从深沉的睡眠中挣扎着苏醒。唇瓣翕动了一下，发出一点微弱的气音。
林深的心脏瞬间被攥紧，他立刻凑近，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晚晚？你醒了？”
苏晚的眼皮艰难地掀开了一条缝隙，视线朦胧而涣散，适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凝聚，再次对上了林深那双承载了太多痛苦与情感的眼睛。
她的眼神依旧有些茫然，带着初醒的虚弱，但比起之前，多了几分清醒的意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了担忧与憔悴的脸庞，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因为喉咙干涩，只发出一点嘶哑的声音。
林深立刻会意，连忙起身，动作甚至因为急切而有些踉跄。他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小心翼翼地蘸湿，然后极其轻柔地润湿她干裂的嘴唇。他的动作专注而细致，仿佛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
做完这一切，他才重新坐回床边，目光沉痛地凝视着她，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最终，所有的挣扎和愧疚，只化作了一句沉重得几乎能压垮他自己的话语：
“晚晚……公司的事……陈明都告诉我了。”
苏晚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随即又迅速被一种故作轻松的平静所覆盖。她垂下眼帘，避开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声音依旧微弱：“……都过去了。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她试图轻描淡写，试图将那份沉重的牺牲一笔带过。
可她越是如此，林深心中的痛楚就越是尖锐。他看着她故作坚强的侧脸，看着她试图掩饰的失落，心脏像是被无数细密的针反复穿刺。
“那不是最好的选择！”林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痛苦和激动，但随即又意识到会吓到她，立刻强迫自己压低声音，每一个字却都充满了力量，“那是对你最不公平的选择！那是你的梦想！你为之奋斗了那么多年的心血！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为了我……”
他说不下去，声音再次哽咽。
苏晚抬起眼，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和自责，看着他为自己那份“牺牲”而如此煎熬的模样，心中那点强装的平静也终于维持不住。鼻尖一酸，眼眶迅速泛红。
“林深，”她轻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异常清晰，“没有什么公平不公平。如果重来一次……我可能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她望着他，眼神复杂，里面有关切，有疲惫，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他此刻才真正读懂的东西。
“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归程》是我们的孩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它被毁掉。而你……”她顿了顿，声音更轻，却像羽毛般轻轻扫过林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你站在那里发光的样子……比我拥有任何公司，都更重要。”
轰——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惊雷，彻底劈开了林深心中那座由愧疚筑成的冰川，露出了底下滚烫的、名为“爱”的岩浆。
他再也无法克制，伸出双臂，再一次，将她紧紧地、紧紧地拥入怀中。这一次，不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带着一种沉痛的、仿佛要将彼此融为一体的力量。
他将脸埋在她散发着淡淡消毒水气味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无比坚定地在她耳边许下誓言：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晚晚，我发誓……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让你为我失去任何东西。”
“你的梦想，我会帮你一起找回来。你失去的，我会千倍百倍地补偿给你。”
“我绝不会……再让你输。”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将相拥的两人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
沉重的代价已然付出。
而背负着这份代价前行的他，此刻心中除了爱，更多了一份不容动摇的责任与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