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据链的追查在紧张地进行,陈明已经带人前往郊区,寻找那个可能藏着决定性证据的保险箱。公寓里暂时只剩下林深和苏晚。
高强度应对危机带来的精神紧绷,以及一夜未眠的疲惫,如同潮水退去后留下的沙砾,沉甸甸地堆积在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客厅里弥漫着一种激战过后、精疲力尽的寂静。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城市苏醒的喧嚣隐约传来,却仿佛隔着一层透明的薄膜,无法侵入这片弥漫着复杂情绪的空间。
林深没有回房休息,他依旧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但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郁。那些伪造的照片、恶毒的指控、资方的压力,如同鬼魅般在他脑海中盘旋,即使理智清楚那是污蔑,情感上却依然留下了深刻的刮痕。
苏晚也没有离开。她关掉了大部分电子设备,只留着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她去厨房重新烧了水,这次没有泡咖啡,而是找出了安神的洋甘菊茶包。
她将一杯冒着温热蒸汽的花茶轻轻放在林深面前的茶几上,自己则端着另一杯,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下来。
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任凭时间在沉默中流淌。空气中漂浮着洋甘菊淡淡的、带着一丝清苦的香气。
良久,林深的目光从虚空中收回,落在了那杯温热的花茶上,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有些冷硬的眉眼轮廓。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打破了这片寂静:
“我母亲……她也是个演员。”
苏晚端着杯子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她没有抬头,只是维持着倾听的姿态,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浅金色茶汤上。
这是一个他从未主动提起过的话题。关于他的家庭,关于他执念的根源。
“不是什么有名的演员,”林深继续说着,眼神仿佛穿透了时光,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她大多演一些话剧,或者影视剧里的小配角。但她热爱表演,是真的热爱。她说,站在舞台上,灯光打下来的那一刻,她能感觉到自己真正地活着。”
他的声音很平缓,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深埋于岁月之下的沉重。
“我父亲……他一直反对。他觉得那是戏子,是不入流的行当,是抛头露面。他希望母亲安心在家,或者去公司帮他。”林深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没什么笑意的弧度,“他们为这个吵过很多次。后来……在我十岁那年,母亲在去外地拍一个公益短片的路上,出了车祸。”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艰难地滚动,仿佛那个词带着无形的尖刺。
“没能救回来。”
简单的五个字,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在苏晚心中激起巨大的波澜。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林深。他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悲伤,只有一种被时光打磨得近乎麻木的、深可见骨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比嚎啕大哭更让人心头发涩。
“我父亲……他把母亲的死,归咎于表演。归咎于她不肯安分守己地待在家里。”林深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从那以后,他严禁我接触任何与表演相关的东西。他觉得,那是危险的,是导致不幸的根源。”
“可我……我好像天生就流着和她一样的血。”他的目光再次变得有些空茫,仿佛在凝视着体内某种无法抗拒的召唤,“我偷偷看她的演出录像,模仿她的台词,躲在房间里对着镜子练习……我没办法抗拒那种站在镜头前、成为另一个人的渴望。”
“后来,我考上电影学院,几乎是和他决裂了。”林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丝疲惫,“我用她当年没能完全实现的梦想,作为对抗他的武器,也作为……纪念她的方式。”
他抬起头,看向苏晚,那双总是沉静如古井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对母亲的追念,有对父亲的不解与反抗,更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执拗。
“所以,我必须成功。我必须拿到那个奖。”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像是在对自己宣誓,“不仅仅是为了证明我自己,也是为了……告诉她,她热爱的东西,没有错。她的儿子,替她走到了她没能走到的地方。”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剖白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驱动力。不是单纯的喜欢,不是对名利的渴望,而是混杂着亲情、愧疚、反抗与纪念的,沉重而复杂的执念。
苏晚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安慰。她只是看着他,看着这个在外人眼中是“戏疯子”、是“高岭之花”的男人,此刻卸下所有防备,流露出内心最柔软也最坚硬的角落。
她看到了他光环之下的孤独,坚持背后的伤痕。
一种深切的怜惜,如同藤蔓般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细细密密地疼。
她想起三年前,那个在片场阳光下,会因为一个镜头没处理好而较真,也会因为一场戏演得过瘾而像个孩子般雀跃的林深。那时的他,眼里有光,对表演的热爱纯粹而炽烈。
而如今,这份热爱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锁,掺杂了太多表演之外的东西。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林深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苏晚没有说什么,只是伸出手,轻轻放在了他紧绷的肩膀上。她的手掌温热,带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会看到的。”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却异常笃定。
没有过多的言语,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和这句简短的话,却像一道暖流,瞬间穿透了林深周身冰冷的铠甲,精准地抚慰了他内心深处那道从未愈合的伤口。
他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随即,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飞快地低下头,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眶。
肩膀上那只手的温度,和她话语中的笃定,像黑暗中唯一的光。
他忽然觉得,也许这条布满荆棘的路,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孤独。
公寓里再次安静下来。
晨曦彻底照亮了房间,洋甘菊的香气若有若无。
一场危机中的坦诚交谈,没有解决任何外界的纷扰,却悄然融化了一些横亘在两人之间的坚冰。
在真相与谎言的漩涡之外,在契约与利益的算计之下,某种更为真实的情感,正在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