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时织凛华只是微微挑了挑眉,便将那令人窒息的怨念抛诸脑后。
此刻,她是这场狂欢绝对的核心。
无数精灵贵血——从刚刚复活的古老王族,到统御星轨的当代女皇,再到母树垂青的神冠,从精灵帝国的开国女帝,到边境豪族的掌权者——如同众星拱月般,将她围在中央。
赞美、敬酒、好奇的询问、敬畏的凝视……如潮水般涌来。
“凛华鉨下!请允许我代表‘永曜’的诸多王脉,敬您一杯!若无您的伟力,我们……”
“鉨下!曦弦秩序的乐师们为您谱写了一曲《创世之织》,请务必赏听!”
“鉨下!我们帝国愿献上最精纯的‘星核魔导金属’,只求……”
时织凛华嘴角含笑,应对着,却并未感到丝毫疲惫或厌烦。
因为,在她身侧,始终站着一个人——芙蕾雅妮娅。
这位被誉为“剑圣”的精灵,此刻却收敛了所有锋芒,以无可挑剔的、近乎教科书级别的贵族礼仪,完美地替时织凛华应付着往来的贵血。
她姿态优雅,言辞得体,进退有度,将那些过于热情或意图明显的敬酒与请求,或巧妙化解,或婉转推拒,或记录在案,处理得滴水不漏,为时织凛华隔开了一道无形的、却无比有效的“缓冲带”。
时织凛华看着芙蕾雅妮娅那专注而从容的侧脸,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近乎“偷懒”的惬意。
“没有礼仪老师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端起一杯清冽的月光泉,轻轻啜饮,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带着一丝微醺的甜意。
这感觉,让她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古老的精灵王朝,每逢盛大节庆,宫殿里也是这般人声鼎沸、灯火辉煌。
只是那时的规模,与今日这横跨生死、连接古今的浩瀚盛宴相比,简直如同池塘之于星海。
她很喜欢这种感觉——热闹,鲜活,充满了生命的喧嚣与温度。
被簇拥,被敬仰,被需要……这让她感觉自己真实地“活着”,而非一个孤高的、俯瞰众生的“执掌者”。
“……如果那时候没有礼仪老师在身边,时刻用那能把人冻僵的眼神,盯着我拿酒杯的姿势、咀嚼的速度、甚至微笑的弧度,那就……更好了。”时织凛华在心底无声地补充了一句,看向芙蕾雅妮娅的目光里,多了一丝狡黠的笑意。
芙蕾雅妮娅似乎有所感应,微微侧头,对上时织凛华的目光,嘴角也勾起一抹极淡、却心照不宣的弧度。
狂欢依旧在继续,歌声直上云霄,连死神的怨念,似乎也被这无边的喜悦与生命力,暂时……冲淡了。
而现在,我们将目光投向艾莉西亚——那位曾坐拥暴风谷广袤疆土、如今却只剩一身孤影与无尽轮回的亡国公主。
她踏着熔岩的脉搏前行,每一步都精准落在岩浆喷涌的间隙,仿佛脚下并非沸腾的炼狱,而是早已熟稔于心的宫廷回廊。
身后,雅华十七世紧随其步,呼吸急促,瞳孔因惊惧而不断收缩。
他身上的神袍已被硫磺气息熏得黯淡,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在高温蒸腾下转瞬即逝,如同他此刻岌岌可危的尊严。
这片大陆,距离“天国”整整十二阶极大星轨之遥——一个足以让凡俗文明彻底失语的距离。
放眼望去,天穹如被撕裂的兽皮,猩红云层翻滚不休,不时有巨型陨石裹挟地狱火雨砸落,在地表炸开一朵朵赤焰之花。
大地早已失去土壤与植被的概念,唯余龟裂的焦岩与汩汩冒泡的熔岩河,如血管般纵横交错,将整片陆地染成一片蠕动的血痂。
恶魔在其中游荡。
它们形态扭曲,有的三首六臂、鳞甲覆体;有的如巨虫爬行、口器滴落腐蚀黏液;更有半空悬浮的魔影,以哀嚎为食,所过之处灵魂枯萎。
它们嘶吼、撕咬、践踏,将尚未来得及逃亡的生灵拖入岩浆,或钉在尖刺山崖上任其风干——没有怜悯,没有目的,只有纯粹的毁灭本能,在这片被地狱意志浸透的土地上肆意泼洒。
可艾莉西亚,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
她的银靴踏过一具尚在抽搐的半人马尸体,鞋底未沾半点污血;她的发丝在热浪中轻扬,却未被灼伤分毫。
她像一道逆流而上的寒锋,无声无息地切开混乱与暴虐,在恶魔群中穿行如入无人之境。
那些狰狞的魔物,竟似对她视若无睹,又或是……某种更高位的存在,已为她清出了道路。
“跟紧。”她头也不回,声音冷得像冰封千年的泉眼,“别东张西望,也别试图用神术护体——那只会引来‘注视’。”
雅华十七世喉结滚动,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惊叫。
他刚想抬手凝聚一道神圣屏障,闻言硬生生止住动作,指尖微颤,只余一层薄薄的冷汗。
“你……你怎么知道我会这么做?”他声音干涩,带着劫后余生的虚浮。
艾莉西亚脚步未停,只淡淡侧目,那一瞥如刀锋掠过水面,不带情绪,却足以冻结血液。
“你的‘神谕机’会告诉你下一步该做什么,不是么?”她语气平静,却字字如针,“它现在应该正疯狂刷新‘最优生存路径’,第一条指令,大概率就是‘闭嘴、跟上、别用神力’。”
雅华十七世浑身一僵,脑中果然瞬间刷过数条清晰指令,第一条赫然正是:“跟随艾莉西亚,禁用一切神术波动”。
他嘴唇翕动,最终沉默。
艾莉西亚收回目光,视线重新投向前方那座由骸骨与黑曜石垒砌的、直插云霄的“叹息之塔”——那是她们此行的目的地。
她心中无波无澜,唯有一串冰冷数字在意识深处静静流淌:四亿八千万次死亡,四亿八千万次回档,每一次都是被同一个人碾碎至渣。
若非雅华十七世体内那台“神谕机”——那台能无限递归、自我升格、理论上可逼近“全知”的真理引擎——对她未来的“复仇算法”具有不可替代的“初始参数价值”,她绝不会冒着被时织凛华当场抹杀、被迫重启亿万次轮回的风险,从那场必死之局中,硬生生把他“偷”出来。
“废物。”她在心底轻声自语,不是辱骂,而是陈述事实,“但有用的废物,比无用的天才更值得携带。”
前方,一头熔岩巨魔正挥舞着燃烧的链枷,将一群逃窜的地精砸成肉酱。
艾莉西亚脚步微错,身形如烟,恰好从它转身的死角掠过。
雅华十七世踉跄跟上,衣角险些被飞溅的岩浆点燃,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安静。”艾莉西亚的声音再次响起,比熔岩更烫,“再发出一点多余声响,我就把你丢进前面那口‘魂沸池’——正好给那位‘朋友’当见面礼。”
雅华十七世猛地捂住嘴,眼中闪过屈辱与恐惧交织的光。
他堂堂天帝,诸神代行者,何时受过这等胁迫?
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颤抖的双手,又想起时织凛华那覆灭万物的力量,最终,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最终,他们抵达了目的地。
脚下大地不再只是龟裂与熔岩——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秩序”。
巨大的环形沟壑以同心圆方式层层嵌套,每一环都由暗沉如凝固黑血的金属浇铸而成,表面蚀刻着无数逆向运转的封印符文,符文间隙里,还嵌着早已风化的勇者圣骸与断裂的圣剑。
这些并非自然形成,而是某种远古文明倾尽国力、以牺牲整片大陆为代价,强行镇压地狱裂隙所留下的……伤疤。
裂隙本身,被深埋于地底万丈之下,肉眼不可见。
但它的存在,却如心跳般清晰可感——大地每隔数息便传来一次沉闷的搏动,每一次搏动,都有粘稠如沥青的暗紫色雾气从地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雾气所及之处,岩石扭曲成痛苦的人脸,熔岩凝固成跪拜的魔像,连空气都发出低哑的呜咽,仿佛整片大陆都在承受着某种永恒的酷刑。
而在那雾气最浓、搏动最强的中心点——透过层层叠叠、近乎透明的地狱能量帷幕,隐约可见一道身影。
她静立于裂隙之后,不言,不动,却比任何咆哮的恶魔更具压迫感。
身形修长,轮廓被氤氲魔气勾勒得模糊而神圣,仿佛一尊被放逐于深渊尽头的堕落神只。
没有王座,没有冠冕,仅是存在本身,便让封印为之哀鸣,让溢出的力量为之臣服。
她,就是等待之人。
艾莉西亚在距离裂隙百步之遥处停下脚步。
四周的恶魔早已退散一空,连熔岩都凝滞如镜,仿佛连地狱本身,都在为这场会面屏息。
她深吸一口气——那气息里混杂着硫磺、腐血与神性残渣的味道——然后,以暴风谷王室最古老、最庄重的觐见之礼,缓缓屈膝,右手抚心,左手垂落,额头低垂至与指尖齐平。
“恭迎冕下。”她的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地狱的喧嚣,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封印场上,“艾莉西亚,暴风谷之王女,携‘神谕之器’,如约而至。”
行礼毕,她起身,目光如冰刃般转向身旁僵立的雅华十七世。
他正死死盯着那雾气后的身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无声开合,似在祈祷,又似在挣扎。
艾莉西亚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比地狱的岩浆更灼人:
“来吧。”
她看着他,眼神里没有催促,没有威胁,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近乎悲悯的冷酷。
“抛弃你对于诸神的忠诚。”
“向魔神与魔王——”
“献上你的忠诚。”
“直到……”
她顿了顿,仿佛要让那两个字的重量,彻底砸进他的灵魂深处。
“——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