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辆小轿车早已经冲出了包围圈,跑的很远,两辆吉普车深知不再有追上的可能,但清清楚楚地记下来这个半路杀出来的疯子的车牌。
黑色轿车一直护送着那辆小车进入灯火通明的市区范围才停下。
等时闲站在那辆车的车窗旁边,这才发现车窗户上溅起的一片殷红,看起来触目惊心,让时闲身上的那种游刃有余都有点不稳。
驾驶位上的人看不清脸,但是慌慌张张拿着东西缠绕在胳膊上的动作已经暴露了。
她生生克制了自己把车门卸下来的冲动,就是没走。
狂风加暴雨一直都不消停,噼里啪啦往人身上砸。自从时闲毅然决然打开车门的那一刻,容瑟的心尖就剧烈颤动了一下。在他的视线里,时闲一步一步从暴雨里穿过,眉目间死死盯着车窗里的人。
车窗贴了防窥膜,外面人看不见里面,但是时闲好像就是知道里面的人在看着自己似的,自始至终目光都没离开过里面在驾驶位上装鹌鹑的人。
几乎在时闲到了车门外的那一刻,小轿车的车灯亮起,门被打开。
满天的潮气灌入车内,让容瑟有点睁不开眼睛,血渍也氤氲的到处都是。时闲站在雨里,尝到了一点舌尖下面腥甜的味道。她只觉得自己全身都凉透了,骨髓里被狠狠压制的寒气再也藏不住,自内而外强势地翻了出来。她觉得她的脸色应该是很难看的。
容瑟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神情,和时闲对视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去。
时闲看见他一身的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即男人年轻俊美,温和依旧,即便经历了这么一番惊心动魄也依旧得体温雅,但是衣服上的猩红依旧刺眼的很。
时闲是知道他的本事的,容瑟在主星的时候曾经获得了全星际格斗联赛的第一名,并将九项全能金牌收归掌中,是个不折不扣的六边形战士。
下到开锁种地,上到开战斗机当狙击手,几乎没有什么是他的短板,当时不知道有多少人把他当成自己前进路上的楷模,甚至流传着一句话:“和容瑟见一面,所有考试全满分。”
容瑟也知道自己错了,挤出一个惨兮兮的面容,然后把折断的小臂浅浅藏在了后面。钻心刺骨的疼也只是让他眉头稍微皱了一下,眼珠子时时刻刻观察着时闲的神态。
时闲把他赶到了副驾驶。
她把车开上主路,通知拖车把自己的车拖走。
“你本事大的很。”
时闲开了很久,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容瑟低头。
他今天本来是要去检查新的工厂项目的,那是一个潜力巨大但是还没什么人意识到的地方,为了不招人耳目,他自己只身一人来了,准备看完就去戚家聊合作。
可大概是出了什么事,原本那群老老实实的戚家对头在今天突然变成了疯狗,信了戚家出事容瑟能帮忙的传闻,从戚家身上讨不到便宜,就从容瑟身上下手。
专门挑戚三出事的这天下手,最好闹得满城风雨,把戚三的活路堵死,好让戚家也痛一痛。
而且,容瑟身份特殊,即便他出事之后戚家也可以找其他人求情,但是鉴于时闲在这,戚家也必然不可能讨到便宜,几乎是一箭双雕的买卖。
“是谁干的?”
时闲问。
容瑟不出声。
他好晕。
刚刚撞击地这么猛烈,他没发生什么碰撞事故都被颠的想吐,更别说时闲这样接下大部分力道的人了。
“别告诉我你不记得。”
时闲把油门踩死,在手机上点了几下,就通知下面准备好了医院,甚至在短短几分钟之内就已经联系上了各大专家,让他们闻风而动,纷纷跑到时闲即将去的青藤医院了。
容瑟闭了闭眼。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他和一个炸弹犯徒手搏斗,摔伤了胳膊,结果还有个持枪男子站在离他三米远的背后,手上一把手枪还在冒着黑烟。他还没意识,就听见砰砰两声枪响,在骤然转身的那一刻心肺一凉。他踉跄摔倒,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他记得那人也大口喘气,雨水顺着他年轻的面孔往下淌。半晌他缓缓蹲下身,盯着血泊中的容瑟,嘶哑道:“你不问我是谁家派来的?”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了,容瑟倒在潮湿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滚烫铁腥的喘息从他冰冷的唇间消散,血水混合着雨水顺着路面蜿蜒而去。
半晌他止住喘气,竟然露出一丝冷淡的笑。
“……不用了”
剩下的记忆,就是他扯下自己的防弹衣,从天台上翻身一跃而下逃跑的记忆了。
容瑟微微扭头看向窗边,可惜什么都看不清楚。他恍惚了片刻,胳膊上钻心的疼痛让他清醒了些许。
他微微扭头,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几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才勉强做到。
时闲一言不发,脸色铁青,侧脸线条坚硬的可怕,就这么一动不动地重复着打灯,扭方向盘,踩油门的动作。
容瑟微微蜷缩了一下,就这么看着时闲,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似乎从来没有见过她一样。
时闲的五官非常的立体深刻,皮肤白皙,鼻梁高挑,肤色带着常年伏案工作的苍白。她的头发几乎可以用凌乱来形容,紧紧贴在脸侧,破天荒的有种熬夜加班,心焦着急的感觉。
那么漂亮的脸现在冷的可怕。
容瑟心头的抱歉一股接着一股,铺天盖地地把他整个人包围起来,甚至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失落。
他注意到,时闲穿的很正式,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但是因为刚刚那番混乱的激战,她的领带凌乱,衣服也都湿了,整个人显得落汤鸡似的狼狈。
也许监理正在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就这样被他搅混了。
捂住弹孔的手渐渐松了,黏腻开始缓缓往外流淌。
“谁干的?”
时闲又问了一次。
容瑟开始没有回答,足足过了半分钟才张了张口:“没……”
时闲歪下身子,仔细辨认容瑟说的是什么。
喉头干的很,几乎算是嘶哑难听那一类的了,因此他的声音非常模糊难以辨认。
“没看清楚……,是……是抢劫的。”
抢劫的。
时闲猝然摁响喇叭,闯过红灯,甚至没有再给他说话的机会,在医院门口停下,随后轻轻侧头居高临下道:“——你以为我不会自己去查吗?”
容瑟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想说什么,但时闲紧接着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个动作简洁有力。
时闲把手指贴在唇上吻了吻,又在容瑟冰凉的唇上一摁,转身开车门让担架过来。
医院的走廊里闹哄哄的,时闲的下属,容瑟的下属,以及w市各种各样有头有脸的人家都来了,混乱成一片。容瑟的直属部下趴在地上哭了起来,被护士拉到一旁扎了支安定,一大群人呼啦啦起身,跟着他全部都塞到了隔壁病房里。
地面上还残留着容瑟被担架抬进室时淌下来的血迹,被人走来走去地踩多了,就变成了一种沉重而狰狞的暗红色。
时闲站在室外边的走廊里,对着窗口点起了一只烟。她其实并不在抽,只是看着那根烟头微缈的火星,看着它一点一点,缓慢燃尽。
天色即将亮起来的时候,乌云不知道何时又蔓延过来,空气中布满了咸湿和沉闷的水汽,又要下暴雨了。
时闲一个下属快步走到时闲身后,欠了欠身,低声道:“监理,实在抱歉,我们暂时没找到那个凶手。把管理官送进医院耽搁了最佳搜索时机……”
时闲打断了他:“他情况怎么样?”
“管理官的手术快做完了,但是还没脱离危险期,医生说今晚还要再观察。”
时闲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她把烟头狠狠摁熄,随即大步往外走去。那个手下赶紧拔步跟在后面,一边追一边问:“监理您上哪里去?我们已经封锁了飞机场和车站了,请相信我们一定会……”
“不用了。”时闲古怪地笑了一下,“……我想,我知道他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