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眼珠乱转的瘦子走到一旁,背对着众人,压低声音拨通了电话。海风将他断断续续的、带着谄媚和谨慎的汇报声吹散,听不真切。
通话时间不长,约莫一两分钟后,他挂断电话,快步走回到高颧骨男人身边,两人凑在一起,用极低的声音快速交谈了几句,目光不时瞟向静静靠在车边的K。
很快,两人似乎达成了共识。瘦子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混合着市侩与残忍的笑容,走到K面前,清了清嗓子,说道:
“哥们儿,我们老大同意了。你够狠,也够直接,老大欣赏你这种人。”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正式而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不过,规矩就是规矩。要去我们的‘工坊’,有些程序必须走。”
他伸出两根手指:“第一,你的手机,得交出来。第二,我们需要对你进行搜身。放心,不是信不过你,是对所有‘访客’一视同仁的规矩,为了大家的安全。”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旁边那个高颧骨男人已经从他们开来的那辆破旧厢式货车里,拿出了一个黑色的、看起来颇为专业的手持式金属探测器,在手里掂了掂,显然早有准备。
K的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或者他根本不在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一部看起来平平无奇、市面上常见的智能机。他当着两人的面,长按电源键,直到屏幕完全黑下去,确认关机,然后递了过去。
瘦子接过手机,并没有自己拿着,而是转身递给了旁边一个刚才帮忙搬“货”、一直沉默寡言、脸上有道疤的同伙。
那疤脸男接过手机,动作异常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工具,三两下就卸下了手机的后盖和电池,将里面的SIm卡取了出来。然后,他拿出一个完全避光的小型密封袋,将SIm卡装进去,仔细封好口,揣进了自己贴身的衣兜里。
做完这些,疤脸男对瘦子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向旁边另一辆不起眼的轿车,发动引擎,车子很快便消失在码头更深处的黑暗里,显然是去处理这张可能带有定位信息的卡片了。
瘦子这才回过头,对K解释道,脸上依然带着那副假笑:“哥们儿别见怪,都是必要的流程。你这手机我们先替你保管,等完事了,肯定原样还你。卡嘛……也是为了安全,回头给你补张新的,话费我们出,哈哈。”
这时,高颧骨男人已经拿着金属探测器走了上来,对K示意了一下:“兄弟,抬手,转身,配合一下。”
K依言照做,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任由对方操作。金属探测器发出平稳的低鸣,高颧骨男人动作颇为专业,从K的头顶开始,沿着躯干、手臂、腿部,前后左右仔细地扫描,不放过任何可能藏匿金属物品的角落。探测器在扫过K的后腰时,发出了“嘀嘀”的报警声——那里是那把匕首。
高颧骨看了K一眼,K面无表情地抽出匕首,递给他。男人接过,检查了一下,确认只是普通冷兵器,便将其放在一旁的地上,继续扫描。之后探测器再无异响。
高颧骨男人收起探测器,对瘦子点了点头,示意没有发现其他可疑的电子设备或武器。
瘦子脸上的笑容似乎真诚了一分,他拍了拍手,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工作。然后,他从自己的裤兜里掏出了一个厚厚的、完全不透光的**黑色布质眼罩**,递到K面前。
“最后一步,”瘦子笑着说道,语气带着一种“你懂的”的意味,“这个……你也可以理解,对吧?毕竟地方比较‘特殊’,规矩嘛。”
K的目光在那眼罩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依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他伸手接过眼罩,没有让对方帮忙,自己熟练地将其戴好,拉紧后面的绑带,确保眼前彻底陷入一片绝对的黑暗,连一丝光晕都透不进来。
看到K如此配合,瘦子和高颧骨对视一眼,都稍稍松了口气。瘦子上前,搀扶住K的一条胳膊,高颧骨则在另一侧略微护卫着,两人引着K,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那辆等候多时的厢式货车走去。
车厢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消毒水、血腥味以及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味混合在一起的怪味。K被安置在一个靠边的位置坐下,他能感觉到车身晃动,引擎发动,车辆开始行驶。
道路似乎并不平坦,颠簸感很强,车速时快时慢,显然不是在走常规的城市道路。
途中,那个瘦子似乎为了打破沉默,或者另有目的,一直凑在K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些粗俗不堪、毫无笑点的“冷笑话”。
“哥们儿,你知道为什么手术刀那么锋利吗?因为它从不‘刀’人,只‘术’人!哈哈哈……”
“哎,你说要是人的心肝脾肺肾都长在体外,是不是就跟挂了一身零碎似的?走路叮当响?”
“我们那儿前几天来了个‘货’,胆子特小,还没怎么着呢就吓尿了,结果你猜怎么着?嘿,肾积水!白瞎了!”
他的话语低级而聃噪,在昏暗颠簸的车厢里回荡。
K心里清楚,这不仅仅是无聊的搭讪。对方是在用这种持续不断的、无意义的声音,干扰他对行驶路线、周围环境声音(如标志性建筑声音、特定路段的交通声响等)的判断和记忆。这是一种简陋但有时有效的反侦察手段。
K没有任何反应。他既没有出言附和,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或阻止。他就像一尊真正的石像,安静地坐在那里,任由那些粗鄙的话语如同噪音般流过耳畔,内心没有丝毫波澜。他甚至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仿佛真的在“欣赏”这段颠簸的旅程。
车子行驶了大约四十多分钟,期间转过很多弯,有过明显的上下坡,最终,缓缓停了下来。
K被瘦子和高颧骨一左一右搀扶着下了车。脚下踩到的似乎是水泥地面,空气里的味道变了,消毒水的气味变得更加浓烈刺鼻,几乎完全盖过了海风的咸腥和车上的怪味。
他被带着走了大概一两分钟,穿过几道门(能听到电子锁开启的轻微“嘀嗒”声和门轴转动的声音),脚下的触感从粗糙的水泥变成了光滑的、类似环氧地坪漆的地面。
最后,他被带进一个房间,按着坐在了一张似乎包裹着人造革的椅子上。
“到了,哥们儿。”瘦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接着,K感觉到眼罩后面的绑带被解开,眼罩被轻轻摘了下来。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他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便适应了。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那万年冰封般的眼底,也几不可察地掠过一丝极淡的微芒。
这里,完全不是他预想中那种肮脏、混乱、血迹斑斑的黑作坊或者恐怖地窖。
眼前是一个大约二十平米的房间,墙壁刷着洁白无瑕的乳胶漆,地面是浅灰色的、光洁如镜的环氧地坪。
房间里没有任何多余的杂物,只有他坐着的这张黑色皮革椅子,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型的不锈钢器械推车,上面盖着蓝色的无菌布。
空气中弥漫着医院手术室那种标准的、浓烈的消毒剂气味,通风系统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嗡鸣,温度恒定而微凉。
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正对着他的一面墙。
那几乎是一整面巨大的、透明的**双层玻璃幕墙**。玻璃异常洁净,透明度极高。
而玻璃的另一侧……
是一个标准化的、无菌手术室。
目测面积比这边稍大,无影灯高悬,虽然此刻没有全部打开,但能看出其专业规格。手术台位于中央,不锈钢材质,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旁边摆放着各种监测仪器、麻醉机、呼吸机,管线整齐。多个不锈钢器械柜靠墙而立,柜门紧闭。房间一角还有独立的消毒区和污物处理通道。所有设备看起来都相当先进,维护良好,摆放井然有序,地面同样光洁如新。
整个环境,与“犯罪”、“血腥”、“地下”这些词汇毫不沾边,更像是一家高端私人医院或者正规医疗科研机构的核心手术区。那种极致的“整洁”与“专业”,反而透出一种比杂乱肮脏更深沉、更令人心悸的冷酷与秩序。
K的目光,缓缓扫过玻璃那边一尘不染的手术室,最后落回自己所在的这个观察间。
瘦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在旁边响起:
“怎么样,哥们儿?还满意吧?我们这儿,可是很‘专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