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的怪异气息,头顶惨白的荧光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将两人的身影拉长,投在光洁却冰冷的地面上。
猴子瘫坐在长椅上,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捂着脸的双手指缝间,泪水混合着之前沾染的、已经有些干涸发暗的血迹,留下狼狈的痕迹。
林风靠坐在他旁边,背后墙壁上那个鲜红的“禁止吸烟”标志,在此刻显得格外讽刺。他没有看猴子,而是默默地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熟练地磕出两根,叼在自己嘴里一根,另一根递到了猴子低垂的视线前。
猴子沉浸在巨大的后怕与悲恸中,对递到眼前的香烟毫无反应。
林风也不催促,自顾自地用打火机“啪”地一声点燃了自己嘴里的那根,深吸了一口,辛辣的烟雾涌入肺叶,仿佛能驱散一些这地方固有的、令人不适的味道。然后,他将那簇跳动的火苗,再次凑近了递向猴子的那根烟的滤嘴。
橘黄色的火光在猴子空洞的瞳孔前摇曳。
几秒钟后,一只沾着血污、依旧在轻微颤抖的手,缓缓抬起,接过了那根烟,有些笨拙地塞进了嘴里。猴子就着林风的手,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仿佛那不是尼古丁,而是救命的氧气。
浓白的烟雾被他吸入,在肺里盘旋一圈,又被他长长地、带着一声压抑呜咽般的叹息吐了出来。烟雾在惨白的灯光下翻滚、扩散,模糊了他布满泪痕和血点的脸。
一连吸了好几口,直到那根烟燃烧了近半,猴子剧烈起伏的胸膛才稍稍平复了一些。他缓缓抬起头,那双通红的、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望向身旁沉默不语的林风,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疯子……”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语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急切和一丝残存的、对公权力的期盼,“我们报警吧。”
他将烟蒂用力摁灭在脚下光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印记,目光灼灼地盯着林风。
林风没有立刻回答。他夹着香烟的手指修长而稳定,缓缓将烟递到嘴边,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个个淡淡的烟圈。烟雾缭绕中,他的目光平静地迎向猴子那充满希冀却又难掩慌乱的眼神。
“报警?”林风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在确认一个简单的事实,“你有证据吗?”
“证据?”猴子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抬手指向身后那扇紧闭的、关着秦明的病房铁门,声音因为激动而再次拔高,“他就是证据!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他亲口承认的!那些器官买卖!还有……还有想把我妹妹做成标本的事!这都是证据!”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后怕而前倾,眼神死死盯着林风,仿佛想从他那里得到肯定的答复。
林风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双被愤怒、恐惧和一丝天真灼烧得通红的眼睛,注视了良久。走廊里只剩下两人粗重不一的呼吸声。
突然,林风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弱的、近乎虚幻的弧度。那不是一个愉悦的笑容,更像是一种混合了了然、嘲弄和一丝残酷的意味。
他弹了弹烟灰,动作从容不迫,与猴子的激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猴子,”他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像一把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切开了猴子刚刚燃起的希望,“疯子说的话……能作为证据吗?”
这句话如同冰水浇头,让猴子瞬间僵住。
“可……可他不是疯子!”猴子急切地反驳,声音带着一丝不被信任的委屈和愤怒,“他是装的!他是为了逃脱法律制裁才装的!我们都知道!”
“我们知道?”林风微微挑眉,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语气里带着一种深长的意味,“谁能证明?”
他再次吸了一口烟,然后将还剩半截的香烟在“禁止吸烟”的标志下方按灭,动作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终结感。
“以前,或许他不是。”林风的目光重新落回猴子脸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但现在……”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冰冷地砸在猴子的心上:
“他是了。”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却像是一道无可辩驳的宣判,彻底封死了猴子试图通过正常法律途径解决问题的幻想。是啊,谁能证明?谁能证明一个被权威机构鉴定、被强制送入这里、并且刚刚在他们面前经历了非人折磨后,精神状态早已濒临真正崩溃的人,之前说的话是清醒的?法律讲求的是严谨的证据链,而不是单方面的、来自“精神病人”的、无法验证的指控。
猴子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什么,他想说可以去查那个东南亚富豪,可以去查安康医院的资金流水……但他看着林风那平静无波却又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意识到,在林风所揭示的这条黑暗链条面前,自己那些基于常理的想法,是多么的苍白和无力。
看着他失魂落魄、眼神再次黯淡下去的样子,林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微微颤抖的肩膀。
“放心吧。”林风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信服的力量,“一切,交给我。”
他注视着猴子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不会让小雅……受委屈的。”
这句话,不像承诺,更像是一种宣告。
猴子看着林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坚定和深邃背后隐藏的、他无法完全理解的冰冷力量,心中百感交集。有茫然,有恐惧,但更多的,是一种在绝境中抓住唯一浮木般的、无奈的依赖。
他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缓缓地、重重地点了点头。
走廊尽头,灯光依旧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