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会见的风波,像一块投入107监室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很快在表面平息,但水底下的暗流却悄然改变了方向。
放风时间,阳光依旧吝啬地洒在高墙圈出的一小片空地上。林风依旧靠在墙根,眯着眼,像是打盹。但周围的气氛明显不同了。
以前,其他监室的犯人看他,多是好奇、忌惮,或者事不关己的漠然。现在,那些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和难以言说的意味。偶尔有相熟的犯人凑近刀疤,递烟点火时,会压低声音问一句:“疤哥,听说你们屋那位的律师……来头不小?见着了?”
刀疤则会挺起原本有些佝偻的腰板,接过烟,故作深沉地吐个烟圈,含糊道:“嗯,来了。省里都有名的大状,专门搞硬骨头的案子。跟我们风哥家是世交……唉,有些事,不好说。”他故意留下巨大的想象空间,让对方自己去脑补。
甚至有一次,一个平时颇为蛮横、号称“号里一霸”的汉子,放风时无意中靠近了林风常待的区域,被刀疤警惕地瞪了一眼,那汉子居然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讪讪地绕开了。
林风将这一切细微的变化尽收眼底,心中了然。周文渊的出现,像是一剂强心针,不仅打给了他的父母,也无形中在这封闭的小世界里,抬高了他的身价和神秘感。谣言经过无数次口耳相传,早已偏离真相,将他塑造成了某个背景通天、下来“体验生活”的少爷。
而此刻,周文渊正在高墙之外,有条不紊地编织着他的压力之网。
文渊律师事务所内,灯光明亮。
周文渊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手指飞快地敲击键盘,屏幕上是一份措辞严谨、引经据典的《关于林风涉嫌强制猥亵一案不予批准逮捕的法律意见书》。
他将孙婷婷及其闺蜜的对话录音内容以“据受害人同学间流传信息反映”的模糊方式写入,重点突出了案件证据的单薄、仅有“悔过书”的证明力缺陷以及办案机关可能存在的有罪推定倾向。
打印出来的文件还散发着墨香,他就拿起座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李处,我,文渊。没打扰您吧?……有个小案子,材料我让人送您办公室一份,您得空帮着把把关?就是个大学生的事,证据太儿戏了,我怀疑办案同志有点先入为主了……哎,对对,麻烦您了,改天喝茶。”
放下电话,他又拨了另一个号码,语气轻松了些:“老王,我老周。你们检察院侦监科现在谁负责西南分局的案子?……老赵?行,我正好有份材料要递过去,你帮我给他捎句话,就说这案子社会关注度不低,让他们仔细审,别怕得罪人,关键要依法。”
他甚至给本地一家知名法制报刊的副主编发了封邮件,附件是一篇题为《程序正义不应让位于舆论偏见——浅析当前某些性侵指控案件的证据困境》的评论员文章,通篇未提林风案,但其中几个案例细节却巧妙地与之遥相呼应。
这些动作,如春雨般细密无声,却精准地落入了司法系统的各个环节。
市局刑侦支队办公室里,张倩猛地将一叠卷宗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引得旁边几个同事侧目。
她胸口起伏,脸色难看。刚才检察院侦监科那个姓赵的检察官,居然在电话里反复追问她关于“悔过书”的形成过程,质疑是否存在诱导可能,还提醒她“批捕要慎重,尤其是嫌疑人零口供、主要证据存疑的情况下”。
紧接着,副支队长也把她叫去,委婉地问起这个案子,暗示“上面有人打招呼了,让我们依法办,但也要注意影响,别搞出冤假错案”。
“依法办?注意影响?”张倩气得几乎笑出来,“那个小流氓证据确凿!现在倒成了我办案不依法了?肯定是那个周文渊!仗着有点名气,到处搬弄是非!”
她认定了这是林风家花钱请来的大律师在兴风作浪,试图用关系和舆论压倒事实。这种认知让她感到一种被亵渎的愤怒,反而更加激起了她的偏执和斗志。
“想靠这些歪门邪道脱罪?做梦!”她咬着牙,重新坐回电脑前,眼神冰冷,“流程在我手里!我就按规矩来,我看谁能挑出毛病!”
她开始更加疯狂地整理案卷材料,试图从林风过往的经历中挖掘出任何可能证明其“品行不端”的蛛丝马迹。她反复推敲那份悔过书的每一个用词,试图强化其证明力。同时,她严格计算着拘留时限,打定主意一到时间就立刻提交《提请批准逮捕书》,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准备第一次《补充侦查报告》的提纲——尽管目前根本没什么需要补充侦查的新方向。她的目的很简单:拖!合法地拖!最大限度地延长林风的羁押时间,用时间磨掉对方律师的耐心,磨掉那对可怜父母最后的希望,也让那个小流氓充分体验法律的“威力”。
…… ……
看守所内,林风通过意识链接,冷静地聆听着周文渊的汇报。
【主人,压力已经投放,但张倩抵抗情绪强烈,她打算利用程序拖时间,预计会申请两次补充侦查,这意味着羁押期可能长达半年以上。】
【我们目前掌握的证据,尤其是录音,在法律上存在瑕疵,直接翻盘难度大,但争取不起诉的希望很大,只是需要时间。】
林风沉默地“听”着。半年?比他预想的还要长。但他并不十分在意。对他而言,这里未尝不是一个绝佳的伪装和发育场所。
他利用眼下稍有改善的处境,开始了另一层面的布局。
“刀疤。”放风结束回到监室,林风淡淡叫了一声。
“哎!风哥,您吩咐!”刀疤立刻凑过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殷勤。
“闲着也是闲着,说说这看守所里,都有哪些‘人物’?”林风语气随意,像是无聊打发时间。
刀疤眼睛一亮,觉得这是“风哥”看重自己,立刻压低声音,如数家珍:“风哥您算问对人了!咱们这看守所,水深着呢!”
“东边那几个监室,老大是个搞集资诈骗的,骗了好几个亿,外面关系硬得很,听说天天吃小灶!”
“西头有个傻大个,是屠宰场打架失手把人捅死的,愣头青一个,但贼能打,没人敢惹。”
“楼上203有个老贼,号称‘贼王’,三进宫了,手艺据说没丢,就是这次折在监控上了……”
“还有隔壁106那个瘦猴,以前是放高利贷的,专门帮人平事,手黑心狠……”
刀疤唾沫横飞地介绍着,林风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嗯”一声,心里却快速记下这些信息:经济犯、暴力犯、惯偷、流氓……这些人在外面或许不入流,但在这高墙之内,却构成了一个微型的灰色社会,各有各的门路和价值。
他甚至让刀疤有意无意地散出话去:风哥喜欢清静,但也讲道理,谁有什么难处,或者有什么“外面”的消息,可以递个话。
渐渐地,107监室似乎成了一个特殊的信息集散地。有人偷偷告诉刀疤,哪个管教最近手头紧;有人隐晦地传递着外面扫黑的风声;甚至有人想通过刀疤,向“风哥”表示敬意,递进来半包好烟。
林风来者不拒,也从不表态,只是让刀疤收下,然后平均分给监室里的人。这种不偏不倚、却又深不可测的姿态,让他的威望在无声中悄然提升。
他像一颗投入水底的石头,表面沉默,却在不断吸附着周围的泥沙,悄然改变着水底的生态。外有周文渊的法律攻势和人情压力,内有他逐渐积累的隐形威望和信息网络。
高墙之内,暗流汹涌。他耐心地蛰伏着,积累着,等待着那最终破局时刻的来临。半年?或许用不了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