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对刘梅来说,过得格外煎熬。
丈夫赵建国因为女儿的事,脸色一天比一天阴沉,在家不是闷头抽烟就是唉声叹气,偶尔开口,不是训斥就是“我早就说过”。
女儿赵小雨更是变本加厉,几乎不跟他们说话,一回家就把自己锁进房间,摔门声震天响。家里的空气像是凝固了,压得人胸口疼。
那张写着“吴曼”和电话号码的名片,像一块小小的烙铁,揣在刘梅口袋里,时不时烫她一下。她几次拿起手机,翻出那个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却又犹豫地放下。找心理咨询师?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别人知道了会怎么想?而且……那得花多少钱?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四的晚上。
赵小雨又一次晚归,快十一点才背着书包回来,身上带着淡淡的烟味。赵建国当场就炸了,父女俩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激烈争吵,小雨甚至尖叫着喊出“我恨这个家!我恨你们!”。赵建国气得扬起手,最终却没落下去,只是狠狠一拳砸在墙上,摔门而出,不知道去了哪里。
刘梅劝不住丈夫,拉不住女儿,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个家分崩离析。她瘫坐在冰冷的客厅地板上,无声地流泪,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她。
黑暗中,她抖索着摸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她泪痕斑驳的脸。她不再犹豫,几乎是凭着本能,按下了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边传来吴曼温和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丝刚被吵醒的沙哑,但没有丝毫不耐:“喂,您好?”
“吴…吴老师……”刘梅一开口,就哽咽得说不出话,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抽泣声。
“您好,别急,慢慢说。我听着呢。”吴曼的声音像有魔力,安抚着她失控的情绪。
刘梅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把刚才的冲突说了,把积压了太久的委屈、恐惧、无助全都倒了出来:“……我没办法了……吴老师……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个家要散了……”
“我明白,我明白。”吴曼耐心地听着,不时轻声回应,“您现在需要的是冷静。如果您愿意,明天我们可以见一面,好好聊聊。地点您定,找个您觉得舒服的地方。”
第二天下午,刘梅和吴曼在一家僻静书吧的角落坐了下来。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原木桌面上。刘梅点了一壶水果茶,双手捧着温热的杯子,汲取着一点点暖意。
吴曼今天穿了一件暖色调的毛衣,看起来更加亲和。她没有带任何笔记本或录音设备,只是专注地看着刘梅。
或许是环境放松,或许是吴曼的专业态度让人安心,刘梅的倾诉欲彻底决堤。她不再隐瞒,从女儿小时候多么乖巧可爱,说到进入高中后如何像变了一个人,成绩一落千丈,开始顶嘴、撒谎、逃课、化妆、和那些打扮另类的朋友混在一起。
“我说她,她根本不听,比我还凶!老赵就知道打骂,上次差点动手,小雨现在连爸都不叫了……呜呜……我说这样不行,越打越远,他就冲我吼,说都是我惯的……我里外不是人啊吴老师……”刘梅的眼泪掉进茶杯里,“昨天晚上,她身上有烟味……她才高二啊……以后可怎么办……”
她哭得肩膀颤抖,仿佛要把心肺都哭出来。
吴曼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没有评价,只是适时地递上纸巾,偶尔用最简洁的词语回应:“嗯”、“确实很难”、“您受苦了”、“我理解您的焦虑”。她的眼神充满了包容和理解,让刘梅感觉自己所有的情绪都被接纳了。
直到刘梅的哭声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啜泣,吴曼才缓缓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刘姐,谢谢您愿意这么信任我,把这些告诉我。”她顿了顿,用更专业的口吻说:“从您描述的情况看,您女儿正处于非常典型的青春期心理逆反期。”
“这个阶段的孩子,生理上接近成人,心理上却远未成熟。他们极度渴望独立自主,迫切想要摆脱父母的掌控,证明自己‘长大了’。因此,同伴的影响会远远大于父母,父母的关心和管教,在他们看来很可能是一种束缚和否定。”
刘梅听得怔住了,这些道理她模糊地知道,却从未如此清晰地从专业角度被解读。
“而赵先生,”吴曼继续道,语气不带任何指责,“他的工作环境比较特殊,长期处于一种需要高度权威和令行禁止的状态。这种职业习惯很容易被带入家庭。对于叛逆期的孩子,命令、威胁、甚至打骂,不仅无效,反而会激起更强烈的对抗,彻底破坏亲子关系,将孩子推向对立面,甚至……推向那些可能带来不良影响的同伴群体。”
每一句话都像锤子,敲在刘梅心上。她猛地想起女儿那些眼神闪烁、穿着怪异的朋友,想起那若有若无的烟味,一阵寒意爬上脊背。
“那……那我该怎么办?难道就由着她去吗?”刘梅急切地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吴曼摇摇头:“当然不是放任。而是需要改变策略。建立清晰的边界很重要,但比边界更重要的是沟通的桥梁。我们需要思考的不是如何‘打败’她,而是如何‘连接’她。比如,尝试用写信的方式表达关心和担忧,避免面对面的冲突;比如,在她情绪平稳时,试着了解她感兴趣的事情,哪怕您并不认同……”
她没有给出速效药,而是提供了一种新的思路。这让刘梅感到一丝希望,却又觉得无比艰难。
“可是…老赵他根本听不进去这些…他觉得这些都是惯孩子…”刘梅黯然道。
“家庭是一个系统。”吴曼温和地说,“孩子的问题往往是系统问题的呈现。改变需要时间,也需要双方的共同努力。或许,您可以尝试换一种方式和赵先生沟通?不是抱怨和指责,而是表达您作为母亲的恐惧和无助,为了女儿的安全和未来,请求他能否暂时放下工作中的模式,和您站在一起,共同寻找办法?”
刘梅沉默着,细细品味着这些话。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有人真正理解了她的困境,并且给出了看似可行的方向。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一壶茶已经凉透。
临走时,刘梅下意识地拿出钱包:“吴老师,这次多少钱?不能让您白忙活。”
吴曼微笑着轻轻按住她的手:“刘姐,这次不算正式咨询。我们是朋友间聊聊天。如果您觉得这样的谈话对您有帮助,下次我们可以正式约时间,我给您一个工作室的友情折扣价。”
她的话既保持了专业性,又充满了人情味,彻底打消了刘梅最后一点关于“骗钱”的疑虑。
走出书吧,傍晚的风吹在脸上,刘梅觉得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大石头,似乎被撬开了一条细缝,透进了一丝微弱的光亮。她紧紧攥着手机,里面存下了吴曼的工作室地址和正式预约电话。这个偶然邂逅的心理咨询师,已然成了她漆黑绝望的海面上,唯一能抓住的浮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