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比良坂之外,死寂是唯一的主题。
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座沉默的雕像,组成了一片钢铁的、凝固的死亡森林。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甚至连甲胄摩擦的微响都吝于发出。
然而,正是这种极致的安静,比任何惊天动地的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那股由纯粹的秩序、纪律和杀伐意志凝聚而成的煞气,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整个黄泉国的咽喉,让其无法呼吸。
黄泉国内,早已乱成一锅粥。
伊邪那美和众神只通过秘法所见的,正是这令人绝望的一幕。那片黑色的潮水,不是涌动,而是静止,却比任何滔天巨浪都更让人心胆俱裂。
“怎么……会……”主战派的急先锋,一向以勇武自居的须佐之男命,此刻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豪言壮语。
他引以为傲的狂暴神力,在那支军队所代表的“绝对秩序”面前,就像是孩童的无能狂怒。
土御门康仁已经彻底垮了,他瘫软在地,双目失神,口中反复念叨着:
“错了……我们算错了时间,算错了人心,算错了……什么是帝王……”
他们所谓的“缓兵之d计”,在对方眼中,竟成了一个笑话。
人家根本没打算走流程,没打算给他们任何唱戏的机会。
当你的计谋被对方一眼看穿,并且对方拥有将棋盘连同棋手一起掀翻的实力时,所有的挣扎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最让他们感到恐惧的,是那座已经被解开小半的“苇原之狱”封印。
从门缝中泄露出的混沌邪气,那属于上古荒神八岐大蛇的残暴意志,在接触到秦军那铁血煞气的瞬间,竟如同受惊的兔子般,畏缩了回去!
混乱,畏惧秩序。
这便是规则层面的绝对压制。
伊邪那美笼罩在黑暗中的面容,第一次浮现出清晰的、名为“绝望”的情绪。
她作为黄泉国的主宰,能清晰地感觉到,整个神国的规则正在对方的军阵煞气下哀鸣、扭曲。
对方甚至不需要进攻,只需要站在这里,时间一长,黄泉国就会因规则崩溃而自行瓦解。
这已经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了。
而是对方想让你怎么死。
就在黄泉众神陷入死寂的绝望时,秦军阵前,终于有了一丝动静。
并非千军万马的冲锋,而是一名穿着幽冥司制式官服的鬼差,手捧一卷玄色玉简,不急不缓地从军阵中走出。
他身形普通,气息也远不如那些神只强大,但他的背后,是三十万沉默的百战英魂。
这极致的反差,本身就是一种极致的羞辱。
这名鬼差生前是华夏某市税务局的一名稽查科长,因常年与偷税漏税的企业斗智斗勇,练就了一身“你尽管表演,我就静静看你表演”的沉稳气质。
此刻,他面对一群瑟瑟发抖的异国神只,脸上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处理一笔拖延已久的欠税。
他走到那块巨大的“千引石”前,甚至没有抬头看石后的众神,只是低头看了看手腕上由阴气凝聚的虚幻手表,似乎在计算着什么。
片刻后,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种宣读税务稽查通知书的平淡口吻,朝着巨石朗声道:
“奉酆都大帝谕,传国书于东瀛黄泉国。尔等,即刻移开此石,跪迎国书。计时开始,一炷香为限。逾期,视为公然抗法,后果自负。”
没有威胁,没有怒吼,只有冰冷的程序化告知。
“抗法”……“后果自负”……
这些词汇从一个小小鬼差口中说出,却比任何神明的诅咒都更让伊邪那美感到刺骨的寒意。
她知道,对方不是在开玩笑。那一炷香的时间,是最后的通牒,也是最后的仁慈。
“伊邪那美殿下!”须佐之男命看向主位,声音嘶哑。
怎么办?
开门,意味着彻底的臣服,意味着将黄泉国的尊严,将他们身为神只的骄傲,狠狠地踩在脚下,任人践踏。
不开门?
伊邪那美看了一眼那名鬼差身后,那片无边无际的黑色森林。
她毫不怀疑,一炷香燃尽,那片森林会瞬间化作绞肉机,将整个黄泉国连同里面的所有神只,碾成最原始的魂魄粉末。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名鬼差又看了一眼手表,淡淡地补充了一句:“温馨提示,时间已过半。”
这句“温馨提示”,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开……门……”
伊邪那美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
她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疲惫与屈辱。
轰隆隆——
沉重的千引石,在几位神明的合力推动下,缓缓移开,露出了后面那条通往幽冥的阴暗坂道。
坂道尽头,伊邪那美身着繁复的黑色神官服,脸色苍白如纸。
她走在最前方,身后是土御门康仁、须佐之男命等一众黄泉神只,每一个都垂着头,神情复杂,混合着恐惧、不甘与茫然。
他们一步步走出,来到秦军阵前。
那名鬼差科长,不,现在是幽冥司的宣敕官,这才缓缓抬起头,用审视的目光扫过他们。
“跪。”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若泰山。
伊邪那美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是创世神之一,是黄泉国至高无上的主宰。
何曾受过如此屈辱?
但她看到了,最前方的上将军蒙恬,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已经微微眯起。
一股若有若无的,足以撕裂神魂的锋利杀气,锁定了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屈下了自己高贵的膝盖。
扑通。
随着主宰的跪下,身后的众神,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一个接一个地跪倒在地。
黑压压的一片,跪在了那名小小的宣敕官面前。
宣敕官对此毫无反应,似乎这一切本该如此。他展开手中的玄色玉简,开始用那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酆都大帝的国书。
“奉天承运,酆都大帝诏曰:”
“东瀛黄泉国,蕞尔小邦,不识天数,妄图窥伺天朝神威,又以缓兵之计,欲行不轨之事,其心可诛。”
“然,上天有好生之德,朕亦不欲多造杀孽。今,赦尔等无知之罪,重定东亚幽冥之序。”
“一,即日起,废黄泉国之号,改设为‘东瀛郡’,纳入华夏幽冥司治下。”
“二,敕封伊邪那美为东瀛郡‘郡守’,代朕掌管郡内鬼魂事务,食幽冥司俸禄,受天条戒律管辖。”
“三,东瀛郡每年需向幽冥司上缴‘魂税’三成,以固幽冥根本。”
“四,此次挑衅天威之主谋,阴阳道土御门康仁,罪无可赦。着即刻拿下,押赴幽冥司,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钦此。”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黄泉众神的心头。
国号被废,神国变郡县。
主宰成郡守,同僚变下属。
不仅要上供,还要交税。
最致命的,是最后一条。
当“土御门康仁”五个字被念出时,所有跪着的神只,都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跪在人群中,早已面无人色的阴阳师。
土御门康仁浑身一颤,如坠冰窟。
他成了弃子。
成了这场豪赌中,输得最彻底的那个筹码。
“拿下。”宣敕官合上玉简,淡淡地吐出两个字。
须佐之男命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此刻,他想的不是反抗秦军,而是如何向新主子表忠心。
没有什么,比献上一个“罪魁祸首”的投名状,来得更有用了。
他猛地起身,神力化作的锁链,瞬间缠向瘫软在地的土御门康仁。
“不!你们不能这样!伊邪那美殿下!救我!计划是您同意的!救我!”土御门康仁发出了绝望的尖叫。
然而,伊邪那美只是跪在那里,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所谓的盟友,所谓的君臣,脆弱得不堪一击。
黄泉国的神道,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