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位正中央放着一件布满铜绿的螭龙镇纸,散发着淡淡的金石之气,带着一股镇压、稳固的韵味。这东西若是放在书房,能定心神,助文思。
还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镜面模糊,上面却萦绕着一圈粉中带煞的桃花气。
沈凌峰一看便知,这玩意儿不是正经东西,虽然年份不短,但恐怕是哪个风月场里出来的物件,见证了不知多少痴男怨女的纠葛,气息驳杂不纯。
要是价格不高的话,买下来给芥子空间吞噬,倒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但他的主要目标并不是这个。
这些东西,都只是开胃小菜。
他的目光,或者说,麻雀的目光,继续在那块小小的破布上搜寻。
然后,他看到了。
在螭龙镇纸旁边,一堆锈蚀的铜钱和烂铁片里,有一截不起眼的东西。
那是一根大约两寸长、小指粗细的……铁棒?
不,不是铁棒。
它通体漆黑,满是斑驳的锈迹,一头尖锐,另一头似乎是断裂的。
在普通人眼中,这东西连废铁都算不上,扔在地上都不会有人多看一眼。
但在沈凌峰的望气术视野里,这截“废铁”的景象却让他心跳都漏了一拍。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光芒。
恰恰相反,它在吞噬光芒。
一道道比发丝还要纤细的、锐利如针芒的黑金色煞气,从那截断针的尖端吞吐不定。
它周围一寸的区域,其他的“气”都被排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真空地带。那黑金色的煞气,凝练、霸道,充满了穿刺和定位的属性。
“破煞锥!?”
沈凌峰的神识都出现了一丝波动,天上的麻雀身子一歪,差点掉下去。
不对,不是完整的破煞锥。
这只是破煞锥的锥尖部分!
完整的破煞锥,是风水师用来勘探龙穴、破解凶煞地脉的顶级法器,讲究的是“一针破万煞”,霸道无比。
在前世,一套最次品的破煞锥,都足以让那些所谓的“大师”争得头破血流。
而眼前这个,虽然只是残片,但其材质和其中蕴含的那一缕“破煞”的本源煞气,做不得假!
有了它,“八门锁龙阵”关键的阵基,就有着落了!
就在沈凌峰准备下令让麻雀分身飞回仰钦观的时候,视线扫过了摊位的一个角落。
这一看让他的心神剧震,险些维持不住麻雀分身!
那里,压着破布一角的,是一块小臂粗细、通体焦黑的木头。
木头表面布满了不规则的龟裂纹,看起来就像是从哪个灶膛里扒出来的烧火棍,毫不起眼。
然而,在沈凌峰的望气术下,这块平平无奇的焦黑木头内部,却蕴藏着一缕深沉如夜、凝而不散的紫意!那紫意之中,仿佛有电光在隐隐跳动。
雷击木!而且是雷击枣木!
枣木为阳木,受天雷之威淬炼,阴煞尽去,内蕴纯阳雷霆之力,是布置法阵的顶级材料!
前世他为了寻一块上好的雷击木,踏遍名山大川,耗费无数人情金钱,才得了一小块。
没想到,在这物资匮乏、万法皆寂的年代,竟然会在一个破烂的黑市摊位上,见到这么大一块品相完美的雷击枣木!
这可是真正的天材地宝!
如果说破煞锥的锥尖是意外之喜,那这块雷击枣木,简直就是上天硬塞到他手里的天命!
破煞锥主“破”,雷击木主“立”。
一破一立,一阴一阳,正是布下“八门锁龙阵”最完美的根基!
有了这两样东西,沈凌峰甚至敢说,等布置好阵法后,绝对不会再有人能发觉仰钦观地下所掩藏的真正秘密!
不,不仅仅是发觉不了。
有了这两件强大的法器作为阵眼核心,甚至在封印隐藏龙脉的同时,能让龙脉慢慢蕴养壮大,等待着重新出世的那一天!
这一刻,沈凌峰那颗早已被前世红尘俗事磨砺得古井不波的心,竟久违地剧烈跳动起来。
这不仅仅是捡到宝的狂喜,更是一种棋盘终于落子的宿命感。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这两件东西,他势在必得!
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沈凌峰给麻雀分身下达了飞回仰钦观的指令,接着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像个无所事事、纯粹是好奇的孩童,慢悠悠地朝着巷子深处晃了过去。
他先是走到了那个卖杂货的“混子”摊贩面前。
摊主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见是个穿得破破烂烂的小屁孩,便又百无聊赖地垂下眼皮,根本懒得搭理。
沈凌峰蹲下身,小手在那些破烂里翻来翻去。
他拿起那把缺了齿的黄杨木梳,又拿起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
“伯伯,这个……这个怎么卖?”他怯生生地问,声音不大,带着孩童特有的软糯。
摊主眼皮都没抬,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五分钱一件,不讲价。”
沈凌峰把碗和梳子放下,又在摊子上乱翻。他的动作很慢,很随意,眼神里充满了孩童的好奇,东看看,西摸摸,好像对什么都感兴趣,又好像对什么都没兴趣。
“你到底买不买?不买就滚蛋,别在这儿碍事!”摊主挥了挥手,不耐烦地说道。
“要,要。”沈凌峰连忙点点头,把青花瓷碗和黄杨木梳推到了摊主面前,又将之前找回来的八分钱硬币小心翼翼地摊在手心,递了过去,“我只有这些钱。”
摊主不耐烦地扫了一眼,“说了五分一件,两件一角。”
沈凌峰的眼神顿时黯淡下来,小脸上满是委屈。
他看看碗,又看看梳子,手指在两个物件之间犹豫不决,最后,他像是下定了天大的决心,把那只豁了口的青花瓷碗往回收了收,只把梳子往前推了推。“那……就要这个。”
“啧。”摊主嗤笑一声,似乎被这小屁孩的磨叽劲儿给弄得彻底没了脾气,一把抓过那八分钱,“算了,算了,都拿去,赶紧滚蛋!”
摊主一把抓过那八分钱,连碗带梳子一股脑塞进沈凌峰怀里,这些东西都是他按斤收来的破烂,算下来成本都不到一分钱,今天卖了八分,还省了两件破烂占地方,简直赚翻了。
沈凌峰抱着比自己脸还大的豁口碗和断齿梳,脸上露出孩童得到心爱玩具般的满足笑容,对着摊主怯生生地鞠了一躬:“谢谢伯伯!”
说完,他便抱着自己的“宝贝”,一溜烟地钻进了巷子更深处,那瘦小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真实而无害。
周围几个摊主都看到了这一幕,皆是摇头失笑。这年头,谁家不是勒紧了裤腰带过日子,也就这不懂事的小娃娃,才会花“巨款”买这么两件一文不值的破烂。
没人注意到,沈凌峰转过一个拐角后,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只剩下与年龄不符的深邃与平静。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到了巷子最不起眼的尽头。
这里只有一个摊位,就是那个卖老物件的摊子。
卖老物件的老爷子看起来像是个“知识分子”,他借着昏暗的煤油灯光,从头到尾都在看一本书,对周围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沈凌峰的靠近,似乎打扰了他。
他从书后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审视地看着这个灰头土脸的小孩。
“小鬼头,不要乱碰,弄坏了东西你可赔不起。”
沈凌峰没有被吓退,反而往前凑了一步,将怀里那把豁了口青花瓷碗举了起来,用一种小心翼翼又带着期盼的语气问道:“阿公,我不是来乱碰的。我……我想请您帮我看看这个。”
老爷子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浑浊的眼珠子在碗口那明晃晃的豁口上转了一圈,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不屑。
“破碗一个,有什么好看的?拿走拿走,别在我这儿耽误工夫。”
然而,沈凌峰却没有动,只是执拗地举着碗,那双眼睛清澈见底,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他。
这眼神,让老爷子心里莫名一动。不像其他野孩子的浑闹,也不像乞儿的贪婪,这眼神里干净得有些过分,仿佛能照见人心。
他鬼使神差地顿了顿,终究还是伸出干枯的手,接过了那只碗。
入手微沉,碗壁虽沾着污垢,但胎质细腻,不似寻常粗瓷。老爷子常年跟这些老物件打交道,手上功夫极为了得。他用拇指在碗底轻轻一摩挲,动作便是一僵。
他没有立刻说话,而是从摊位底下摸出一块脏兮兮的布,小心翼翼地擦拭起碗底的泥垢。
随着泥垢被擦去,一个模糊的青花款识渐渐显露出来。
“大清康熙年制”。
虽然只是残缺的一角,但那六字双行楷书的风格,以及青花发色的沉着,老爷子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的呼吸陡然急促了半分,拿着碗的手,甚至出现了微不可察的颤抖。
“你……这碗,你从哪儿弄来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就、就在那边那个伯伯的摊子上……”沈凌峰指了指巷口的方向,怯生生地回答,“我花了八分钱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