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如墨。
仰钦观的厢房里,寒风从破旧的窗棂缝隙里钻进来,发出呜呜的鬼叫。
大师兄陈石头的鼾声如雷,带着一种憨厚的节奏感。
二师兄赵书文在梦里似乎还在背诵着什么,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词句。
三师兄孙猴子则缩成一团,像只真正的猴子,睡梦中还咂巴着嘴,不知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沈凌峰躺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一床又薄又硬、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睁着,亮得惊人。
晚饭吃的那碗红薯粥早就化成了一泡童子尿,原本就空空如也的肚子奏响了更响亮的空城计。
饥饿感和寒冷感,如同附骨之蛆,不断侵袭着他。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
他缓缓闭上眼,调整着呼吸。
一呼,一吸。
一出,一入。
周围的鼾声、风声,逐渐远去。
他的意识仿佛从这具瘦小的躯壳中慢慢剥离,向上漂浮。
槐树上的麻雀分身猛地一僵,随即,一种迥异于禽类的、深邃的智慧光芒在其眼中亮起。
沈凌峰感受着这具全新的身体,轻盈,充满了爆发力。
翅膀每一次扇动,都能清晰地感受到气流的托举。
心脏的有力的跳动,为这小小的身躯提供着源源不断的能量。
他操控着麻雀分身,离开了槐树,融入冰冷的夜色。
夜空下的上海郊野,是另一番景象。
没有后世那不夜的灯火,大地一片沉寂,只有零星几点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如同鬼火。
但在此刻沈凌峰的“视野”里,世界却并非如此。
“望气术!”
随着他心念一动,通过麻雀双眼看到的世界,瞬间被另一种色彩覆盖。
原本漆黑的大地,被一层薄薄的、灰白色的“死气”笼罩。
那是万物在深秋的凋零之气。
而在那些亮着灯火的民居里,则升腾着一缕缕微弱的、乳白色的“生气”,那是人的生命气息。
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幅由不同“气”构成的动态画卷。
这才应该是风水师眼中的真实世界!
麻雀分身振翅高飞,按照记忆的路线,朝着张家浜的方向飞去。
他没有沿着主河道飞行,那里的河岸边偶尔还有打着火把夜巡的民兵。
他选择了一条更加隐蔽的路线,掠过田埂,穿过芦苇荡。
很快,一条几乎被荒草和芦苇完全覆盖的野河浜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这条河浜是张家浜的一个分支,平日里人迹罕至,河道淤塞,水流缓慢,看起来就像一条死水沟。
然而,在望气术的视野下,这里却呈现出截然不同的景象。
只见那浑浊的水面下,竟然氤氲着一片异常浓郁的白色光晕!
那光晕的范围极大,几乎占据了半个河道,其“生气”之浓烈,简直如同在漆黑的河底点亮了一盏巨大的孔明灯!
找到了!
沈凌峰心中狂喜,立刻操控麻雀分身降低高度,贴着水面盘旋。
他将望气术的精度调到最高,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
透过水面,他“看”清了那片乳白色光晕的来源。
那是鱼!
成百上千条鱼!
密密麻麻的鲫鱼、鳊鱼、白条,如同过境的蝗虫,挤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流动的生命之云。
而在这片“云”的深处,还有几个格外耀眼的光团,如同小太阳。
沈凌峰死死“盯”住其中一个最大的光团。
在生气视野里,它的光芒呈现出一种近乎纯白的璀璨,这代表着它的生命力已经旺盛到了一个极致。
那是一个大甲鱼!
看这体型,起码有四五斤!
在后世,这种野生大甲鱼,是千金难求的珍品!
而在这里,它就这么静静地趴在岸边。
沈凌峰自然不会客气,他念头一动,想要把大甲鱼芥子空间之中。
然而,就在他念头触及大甲鱼的瞬间,一股无形的壁障将他的神识弹开。
大甲鱼的体长已经超过了芥子空间的容纳极限。
沈凌峰心中暗道一声“可惜”。
这芥子空间毕竟只有一个雀巢那么大,能装下几条巴掌大的鱼已是极限,想装下这只堪比小脸盆的大甲鱼,无异于痴人说梦。
可惜归可惜,但沈凌峰没有丝毫的迟疑。
大甲鱼是抓不到,但是还有这么多小鱼,难道还不能抓吗?
君子抓鳖,十年不晚。
这甲鱼嘛……以后再来想办法也不迟!
他不再犹豫,把目光投向其他地方。
几团稍小一些的白色光团,以及更多浅白色光团,加起来足有上千之多。
这里简直就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庞大的水产仓库!
沈凌峰激动得差点一头栽进水里。
接下来要做的就是该在哪里建置“引鱼入瓮”的水阵了。
他强抑住心头的激动,操控麻雀分身,沿着这条野河浜的岸边来回巡视,寻找着最佳的地点。
首先,这地方必须是浅滩,最少也得是退潮后的浅滩,总不能让麻雀分身潜水下去才能触碰到那些鱼虾吧。
其次,这地方必须足够隐蔽。
要不然,被别人发现一个地方有这么多鱼,不出半天,就能被人捞得干干净净。到时候别说喝汤,连闻味儿的机会都没有。
沈凌峰耐着性子,沿着岸边的芦苇丛低空飞行,仔细勘察着每一寸土地。
又往前飞了数十米,一处地形让沈凌峰眼前一亮。
那是一片向内凹陷的河湾,形状如同半轮弯月。
河湾的入口处,被一丛倒伏的巨大柳树和茂密的芦苇丛遮挡得严严实实,从外面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里还有一片隐蔽的水域。
简直是天赐的宝地!
沈凌峰操控着麻雀分身,小心翼翼地从柳树垂下的枝条缝隙中穿过。
眼前豁然开朗。
这片月牙形的河湾内部,水流更加平缓,靠近岸边的地方,甚至露出了一大片平坦的泥滩,水深不过没膝。
“好地方!”
沈凌峰心中立刻有了计较。
“引鱼入瓮”的水阵布置起来并不难,只要用石头把特定的水域围成一个特定的形状就行。
有了芥子空间,麻雀分身很快就完成了布置,顺便还挖了几条蚯蚓扔在其中当做诱饵。
就在他刚刚布置好一切,准备回去的时候。
突然,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从芦苇荡里传来。
抬眼望去,一群横行霸道,张牙舞爪的大闸蟹从芦苇丛里钻了出来。
为首的那只,蟹壳足有巴掌大小,壳青肚白,两只大螯高高举起,威风凛凛,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十多只小一些的,简直像一队巡逻的兵卒。
沈凌峰先是一愣,随即大喜过望。
要不是亲眼看到,他都快忘记了,这金秋时节,正是吃蟹的好时节!
在后世,这个时节的阳澄湖大闸蟹能卖出天价,是无数老饕的梦中至宝。
可在这个挣扎在温饱线上,人人肚子里都缺油水的年代,人们追求的是实实在在的饱腹感。
一块烤红薯,一个杂粮窝头,远比这吃起来费劲,掰开来没几两肉的“夹人虫”要受欢迎得多。
甚至在许多人的观念里,螃蟹性寒,吃多了伤身,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直是暴殄天物!
沈凌峰在心里发出一声幸福的哀嚎。
这些横行霸道的家伙,在他眼里,哪里是什么“夹人虫”,分明是一块块行走的、冒着热气的、流着蟹黄的顶级美味!
清蒸、香辣、做成蟹粉包……无数种吃法在他脑海里瞬间闪过。
口水,差点就从麻雀的喙边流了下来。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激动,控制着麻雀分身,悄无声息地飞到一根高高的芦苇杆上。
然后立刻切换到“分神模式”,让麻雀分身在原地待着,自己则是麻溜地从床上爬了起来。
这么多大闸蟹,他那小小的芥子空间肯定装不下,可要是直接放在厢房里,那也不是办法。
可要是在后院里,那就不好说了。
没准是从外面爬墙进来的,亦或者是从井里爬出来的,谁能说得清呢?
念头一定,沈凌峰立刻行动起来。
他悄无声息地溜下床,只不过那扇老旧的木门打开时发出的“吱呀”响声,还是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小……小师弟,三更半夜,你要去哪里?”陈石头也许是被开门声吵醒,迷迷糊糊地问道。
沈凌峰的心猛地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缩了回去,他转过头小声地、带着点怯懦地开口:“大……大师兄,我,我想要去尿尿。”
“你自己小心点……”
还没等陈石头再说什么,沈凌峰含糊地应了一声,便矮着身子,像只小猫一样溜了出去,并顺手将门轻轻带上。
陈石头翻了个身,嘴里嘟囔了一句“这孩子”,便又沉沉睡去,鼾声很快再次响起。
夜色如墨,只有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稀疏的枝丫,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
沈凌峰熟门熟路地来到后院。
借着月光,他再次切换到麻雀分身的视角。
河湾边,那群横行无忌的大闸蟹还在享受着水阵中的蚯蚓大餐。
“还好,没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