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漠北回来时,青萍镇的积雪刚化透,溪边的柳树枝头冒出嫩黄的芽,空气里飘着湿润的泥土味。陈砚牵着骆驼走在最前,驼背上驮着从剑庐带回的玉剑和师父的日记,青萍剑和铁剑并排斜挎在肩,剑穗随着脚步轻轻晃动,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阿竹的医馆肯定又挤满了人。”林梢戳了戳布包里的灰月,小家伙正缩成一团打盹,腹下的月牙白毛沾了些漠北的细沙,“前儿托人带信说,镇上闹起了风寒,他熬药熬得手背都烫出了泡。”
陈砚的目光掠过镇口的老槐树,树底下围着几个穿粗布衣裳的孩子,正仰头听白发老者讲新段子——这次说的是“漠北剑庐遇沙鬼,仙长一剑定风沙”,讲得眉飞色舞,孩子们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仙长回来啦!”有个眼尖的孩子看到陈砚,扔下手里的石子就往镇里跑,“陈大哥回来啦!”
顷刻间,镇子里就热闹起来。张婶端着刚蒸好的馒头从染布坊跑出来,面粉沾了满脸;柳无涯扛着新做的书架,从归心庐的方向飞奔而来,木架上的漆还没干透;阿竹背着药篓,后面跟着一群抓药的村民,看到陈砚,眼睛一下子红了,手里的药杵“当啷”掉在地上。
“陈大哥!”阿竹扑过来,却在离陈砚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手在衣角上蹭了又蹭,“你们可算回来了!我新配的冻疮药,给你们留了一大罐呢!”
陈砚弯腰揉了揉他的头发,指尖触到孩子耳后的疤痕——那是血契留下的印记,如今已淡得几乎看不见。“辛苦你了。”他从驼背上取下个布包,里面是漠北特有的“锁阳草”,“这草能补气,给镇上的老人泡水喝。”
柳无涯把书架往地上一放,过来就捶了陈砚一拳:“你小子可算舍得回来!归心庐的书架我都做好了,就等你的剑谱填进去!”他眼睛一亮,瞅见驼背上的玉剑,“这就是你师父的剑?好家伙,比青萍剑还亮!”
林梢早已被张婶拉着问东问西,从东海的贝壳说到漠北的风沙,说得眉飞色舞。村民们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着镇上的新鲜事:磨坊的新石碾子转起来了,染布坊的花布卖到了邻镇,阿竹的医馆还收了两个学徒……
陈砚站在人群中,听着熟悉的乡音,看着一张张带着笑的脸,突然觉得体内的金光都变得温润起来。青萍剑在鞘中轻轻嗡鸣,像是在回应着这份安宁——这或许就是师父说的“守心”,不必在远方的剑庐,不必在汹涌的东海,就在这炊烟袅袅的小镇,在身边这些热气腾腾的人心里。
归心庐的院子里,陈砚将两柄玉剑并排挂在墙上——青萍剑的云纹与漠北带回的剑鞘上的沙纹相映,竟有种奇异的和谐。林梢正用抹布擦拭石桌上的灰尘,灰月站在桌角,歪着头看她手里的布,时不时用喙啄两下。
“阿沙呢?”陈砚问。阿沙跟着他们回了黑石城,却执意要再送他们一程,说想看看青萍镇的春天。
“跟柳大哥去修桥了。”林梢笑着说,“那孩子说黑石城的桥都是木头的,没咱们镇的石桥结实,非要学两手石匠活回去。”
陈砚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新栽的桃树。那是阿竹前几天种的,枝桠光秃秃的,却已能看出勃勃生机。他伸手推开窗,春风带着花香涌进来,混着远处磨坊的碾子声,还有孩子们的笑声,像一首温柔的歌。
“你看。”林梢走过来,递给她一本册子,“这是镇上的账本,柳大哥记的,歪歪扭扭的,我重新誊了一遍。”册子上记着染布坊的收入、医馆的药材支出、修桥的石料钱,最后一页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归心庐添新丁:灰月”。
陈砚接过册子,指尖拂过那些密密麻麻的字迹,突然明白,所谓的新征程,从来不是马不停蹄地奔向远方,而是把每一个当下,都过成值得守护的风景。就像这青萍镇,经历过血契的阴霾,却在废墟上长出新绿;就像他的剑,饮过血,斩过邪,最终却要为守护这人间烟火而鸣。
傍晚时,柳无涯带着阿沙回来了,两人满身尘土,脸上却笑开了花。“桥洞的石头铺好了!”柳无涯嚷嚷着,“阿沙这小子,垒石头比我还准!”
阿沙红着脸,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陈大哥,这是我阿爷让我带给你的,说是黑石城的特产,叫‘沙枣’,甜得很。”
林梢早已炖好了野菌汤,张婶端来了馒头,阿竹提着药篓,说要给大家看看他新收的草药。归心庐的石桌上摆满了食物,烛火摇曳,映着每个人的笑脸。灰月站在陈砚的肩头,啄了颗沙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啾啾”声。
陈砚举起碗,里面盛着清冽的米酒——是柳无涯用新收的糯米酿的。“敬春天。”他说。
“敬春天!”众人齐声应和,碗沿碰撞的脆响里,青萍剑和玉剑在墙上轻轻嗡鸣,像是在与他们一同欢笑。
窗外的桃树,不知何时已悄悄抽出了嫩芽,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新绿。陈砚知道,这只是开始。他的剑途还很长,青萍镇的故事也还在继续,但只要归心庐的灯还亮着,身边的人还在,这新征程的每一步,就都踏实而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