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在稀疏的鞭炮声和渐暖的东风里悄然收尾。返校日是个薄阴的早晨,空气里还残留着年节的味道,混着泥土解冻的清新。沈念拖着行李箱走进校园时,腊梅已经谢了,光秃的枝条上鼓起细小的芽苞。
她到宿舍时,洛伊正对着镜子试新裙子,看见她立刻扑过来:“快快快!微观经济笔记借我抄抄!我过年光顾着玩了!”
沈念笑着翻书包,指尖触到一本硬壳笔记本——是陆沐阳期末时帮她整理的错题集。扉页右下角有个极小的铅笔标记:一片银杏叶。她心跳漏了一拍,想起除夕夜视频里他窗台上那根枯枝,不知是否已经发芽。
开学第一堂课是周三早八的计量经济学。沈念特意选了靠窗的位置,阳光将木质桌面晒得微暖。离上课还有十分钟,教室门被推开,陆沐阳穿着浅灰色卫衣走进来,肩头沾着细小的水珠——外面飘起了春寒料峭的雨夹雪。
他目光扫过教室,径直走向她旁边的空位。书包放下时带起微风,沈念闻到他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混着室外的湿润气息。
“早。”他低声说,睫毛上还挂着未化的雪粒。
“早!”沈念从包里拿出保温杯,“奶奶做的酒酿圆子,还热着。”
杯盖拧开,甜香弥漫开来。陆沐阳动作顿了顿,极轻地说了声“谢谢”,耳根在晨光中泛出淡粉。这是他第一次没有推拒她的食物。
课上到一半,沈念被投影仪上的矩阵推导难住,无意识咬住笔帽。忽然,一张便签推到她手边。陆沐阳用红笔标出特征值分解的关键步骤,箭头指着一个容易忽略的正交条件。讲解时他笔尖轻点纸面,衣袖不经意擦过她手背,带来微小的战栗。
午休时雨停了,天空露出脆弱的蓝。他们并肩走在湿漉漉的林荫道上,积雪融化后的水洼映着初春的天光。经过图书馆时,发现门口那棵老玉兰爆满了毛茸茸的花苞。
“快开了。”沈念指着最大的那个花苞。
“嗯。”陆沐阳仰头看,阳光落在他喉结上,“下周应该能开。”
他说话时呵出白气,侧脸被春风勾勒得格外清晰。沈念忽然发现他卫衣领口露出半截红绳——是过年时她寄去的本命年手绳,编着小小的银杏叶。她当时随口说“奶奶说能辟邪”,没想到他真的戴上了。
“陆沐阳!”洛伊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促狭的笑,“念念才回来就黏一起啊?”
沈念脸红地瞪她,陆沐阳却神色自若地点头:“讨论课业。”
他坦荡的态度反而让洛伊噎住,讪讪地拉着同伴走了。沈念偷偷看他,发现他唇角有极淡的弧度,像冰雪初融的痕迹。
周五傍晚突然降温,图书馆暖气不足。沈念写着论文手指发僵,哈气取暖时,手边多出个暖手宝。是那种老式的注水橡胶款,套着手工织的毛线罩子,针脚细密,纹路是交错的金杏叶。
“奶奶织的?”她捧住暖手宝,温度恰到好处。
“嗯。”陆沐阳低头翻书,“她听说你怕冷。”
沈念愣住。她从未见过陆沐阳的奶奶,只依稀知道他由老人带大。这个粗糙却温暖的织物,像突然掀开他世界的一角,露出内里柔软的质地。
闭馆时下起冰雹,砸在玻璃窗上噼啪作响。陆沐阳撑开伞,大半倾向她这边。走到半路,她鞋带散了,弯腰系时看见他运动鞋边裂了道小口,雪水渗进鞋面。
“你鞋湿了!”她直起身。
“没事。”他神色平静。
第二天课后,沈念把装着新运动鞋的纸袋塞给他:“尺码应该对。”
陆沐阳打开盒子,是双简单的白色板鞋。他指尖在鞋面上停留良久,低声道:“太破费了。”
“新年礼物!”沈念晃了晃脚上同款的女鞋,“凑个亲子装。”
他耳根瞬间红透,抱起纸袋快步往前走。沈念笑着追上去,春风拂过发梢,带来远山融雪的气息。
周末突然回暖,阳光有了重量。沈念抱着晒好的被子回宿舍,看见陆沐阳站在楼下的樱花树下。花苞还没开,他仰头看着枝杈,手里拿着园艺剪和绷带——在给去年冻伤的枝条包扎。
“你会修树?”她凑近问。
他示意她看树干上的铭牌:树下埋着他养了三年却冻死的流浪猫。绷带打结时他动作很轻,像怕惊扰安睡的魂灵。阳光穿过枝桠,在他睫毛上碎成金粉。
“等开花,”他忽然说,“带你来看。”
沈念重重点头,鼻腔发酸。这个沉默的少年心里,藏着整片森林的温柔。
新学期就在这样的细碎光阴里铺展开。他们依旧每天在图书馆学习,只是陆沐阳会自然地把温水推到她手边,她会顺手把他乱放的书本理齐。偶尔对视时不必再慌忙移开目光,相视一笑里都是澄澈的坦然。
三月的某个清晨,沈念推开窗,发现楼下的玉兰开了一树。她拍下照片发给陆沐阳,对面很快回复:【课后老地方见】
她抱着书跑到树下时,他已经在等了。风过处,花瓣雪片般落下,沾了他满身。他抬手拂去肩头的落花,指尖夹着朵完整的玉兰递给她。花萼还带着晨露,像枚易碎的瓷器。
“许个愿。”他说。校园传说接到落花能实现愿望。
沈念闭眼合掌,听见花瓣落地的簌簌声。睁眼时,发现他正静静看着她,目光柔软如春水。
“许的什么愿?”她问。
他接过她怀里的书,转身往图书馆走。风吹起他卫衣的帽子,一句低语飘散在花香里:
“已经实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