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的气氛像不断收紧的弦,图书馆里灯火通明,座无虚席,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因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略带焦灼的气息。沈念和陆沐阳依旧占据着那个靠窗的角落,成了这片紧张海域里一个奇异的、安静的小岛。
陆沐阳的“补习”成了每晚的固定项目。他讲题时依旧言简意赅,逻辑清晰,但沈念能感觉到,那份最初的公事公办里,悄然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耐心,甚至在她反复犯错时,他会用一种近乎无奈的、极轻的语气说:“再看一遍条件。”
这天晚上,沈念啃着一道难度极高的宏观经济学推导题,绞尽脑汁也无法理解其中一个关键的转换步骤。她咬着笔杆,眉头拧成了结,下意识地侧头看向旁边。
陆沐阳并没有在看书。他靠在椅背上,头微微后仰,闭着眼睛,呼吸均匀绵长,竟然……睡着了。图书馆柔和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的下颌线和挺直的鼻梁,眼下那片浓重的青黑在光线下无所遁形。他睡得并不安稳,睫毛偶尔会轻轻颤动,薄唇紧抿,即使在睡梦中,眉宇间也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沈念的心瞬间软成了一滩水。她放下笔,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他这片刻难得的安宁。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毫无阻碍地看着他。褪去了清醒时的冰冷和防备,睡着的陆沐阳看起来格外年轻,也格外脆弱,像个需要被小心翼翼守护的易碎品。
窗外是漆黑的冬夜,室内灯火温暖。周围是沙沙的翻书声和键盘敲击声,而他们这个角落,时间仿佛静止了。沈念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涌起一种混杂着心疼、怜惜和某种难以名状的柔软情绪。她想起他失去母亲的悲痛,想起他肩上的重担,想起他独自走过的那些冰冷长夜。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拿起自己搭在椅背上的羊绒围巾,那是一条质地极其柔软的乳白色围巾。她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得如同羽毛拂过,将围巾小心翼翼地盖在了他的身上,重点遮住了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和胸口。
陆沐阳在睡梦中似乎有所察觉,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但没有醒来,只是无意识地往围巾的温暖里缩了缩,紧蹙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点点。
这个细微的动作让沈念的心跳骤然加速,一股暖流伴随着强烈的保护欲涌遍全身。她收回手,重新拿起笔,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了。全部的感官都聚焦在身边这个沉睡的人身上,感受着他清浅的呼吸,鼻尖萦绕着围巾上属于自己的、淡淡的香气与他身上清冽气息混合的味道,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和满足感将她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陆沐阳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初醒的瞬间,他眼神有些迷茫,带着一丝罕见的懵懂,直到感受到身上不属于自己的柔软触感和暖意,他才彻底清醒。他低头,看着那条乳白色的围巾,身体明显僵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旁边的沈念。沈念正假装专注地对着书本,但泛红的耳根和微微颤抖的笔尖出卖了她。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陆沐阳的目光落在围巾上,又移到沈念强装镇定的侧脸,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没有立刻将围巾拿开,也没有说话,只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在消化这个过于亲昵的举动所带来的冲击。
沈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等待着他的反应。是推开,是冷漠,还是……
终于,陆沐阳极其缓慢地坐直了身体。他没有将围巾还给她,而是将它仔细地折叠好,放在自己并拢的膝盖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柔软的羊绒面料。然后,他转向她,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却不再冰冷:“哪题不会?”
他没有提围巾,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但他没有拒绝,没有归还,甚至……将它留在了自己身边。
沈念悬着的心猛地落回实处,一股巨大的欣喜冲上心头。她赶紧指着那道难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这里,这个转换我一直不明白。”
陆沐阳凑近了些,拿起笔,开始给她讲解。他的声音低沉而耐心,气息拂过她的发梢。这一次,沈念终于能集中精神听讲了。因为她知道,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寒冰,正在这个温暖的冬夜,悄无声息地加速消融。那条围巾,像一个无声的契约,将他们拉入了一个更加亲密、心照不宣的距离。
讲完题,陆沐阳将折叠好的围巾轻轻放回她的椅背上,动作自然。两人继续各自复习,直到闭馆。
走出图书馆,寒风凛冽。陆沐阳撑开伞,依旧将大部分空间留给她。走到宿舍楼下,沈念接过伞柄,轻声道别。
“陆沐阳,”她转身前,忽然叫住他,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明天……还帮我补习吗?”
陆沐阳站在路灯的光晕下,雪花开始零星飘落,落在他黑色的短发和肩头。他看着沈念,那双总是深邃冰冷的眼眸里,映着细碎的灯光和她的身影。他微微颔首,唇角勾起一个极浅、却真实存在的弧度。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