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李相夷像往常一样来到素问堂所在的小巷,却意外发现医馆的门关着,门口挂着一块“休诊”的木牌,在风里轻轻晃动。
他站在门口愣了一会儿。
平时这个时候,医馆早就开门了,能闻到淡淡的药香,也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在里面忙碌。
今天这么安静,实在有些奇怪。
他绕到旁边的小巷,左右看了看,巷子里没有人。
心里有些担心,也顾不上那么多,他轻轻一跳,利落地翻过并不高的院墙,悄无声息地落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静悄悄的,晾药材的架子空着,只有几丛竹子随着风轻轻摇晃。
他正要往屋里走,却听到旁边厢房传来轻微的水声。
李相夷没多想,以为崔令容在整理药材或者洗东西,就顺着声音走了过去。
厢房的门虚掩着,他下意识地推开门——
一股带着草药清香的水汽迎面扑来。
但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愣在原地,整个人都僵住了。
崔令容背对着门口,坐在一个大木桶里,乌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在光洁的肩背上,水珠正沿着她的脊背慢慢滑落。
听到门响,她惊讶地回过头来——
朦胧的水汽中,那张他从未见过的脸,毫无遮挡地映入他的眼帘。
眉毛细长如黛,眼睛清澈如水,皮肤白皙如玉,因为吃惊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和微张的嘴唇,组成了一幅超出他想象的美丽画面。
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停止了。
下一秒,崔令猛地反应过来,迅速缩回水里,同时抓起手边的木瓢用力朝他扔过来,声音因为又惊又气而发抖:“出去!”
李相夷这才回过神来,脸颊一下子烧了起来。
他几乎狼狈地立刻转过身,连声道:“对、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 平时能言善辩的他,此刻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他的心怦怦直跳,脑子里一片混乱,只有刚才那惊鸿一瞥的画面不断闪现,伴随着巨大的懊恼和尴尬。
他快步退出厢房,几乎同手同脚地走回院子里,站在那里,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厢房里传来一阵急促的水声和穿衣服的窸窣声。
每一点声音都让他的神经更加紧张。
过了一会儿,房门被猛地拉开。
崔令容已经穿好了衣服,头发还在滴水,几缕湿发贴在微红的脸颊边。
她脸上仍然蒙着面纱,但露出的那双眼睛里,此刻燃烧着明显的怒火,冷冷地盯着站在院中不知所措、一脸窘迫的李相夷。
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尴尬和紧张。
李相夷站在院子里,只觉得脸上发烫,这辈子从没这么尴尬过。
他张了张嘴,想解释自己是因为看到医馆关门才担心地翻墙进来,绝不是有意冒犯。
但话到嘴边,看着崔令容那双冰冷愤怒的眼睛,又觉得任何解释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我……”他刚说了一个字。
“李门主!”崔令容的声音冷得像冰,透过面纱传来,带着一丝压抑的颤抖,“这就是四顾门门主的作风?光天化日之下,翻墙进来,偷看别人隐私?”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得李相夷无地自容。
他收起所有平时的洒脱和玩笑,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愧疚:“崔姑娘,今天的事是我太冒失,绝对不是有意的,只是因为看到医馆没开门,担心你……担心这里出了什么事,一时着急才……”
“意外?”崔令容打断他,语气带着讽刺,“就算真有意外,李门主不会敲门吗?不会问问邻居吗?非要翻墙进来?”
李相夷被问得说不出话来。
他当时确实没多想,担心占了上风,就选了最直接的方式进来查看。
现在想来,确实很不妥当。
“是我想得不周到,行为不当。”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拱手躬身,行了一个很正式的赔礼,“今天的错都在我一人,姑娘要打要罚,李相夷绝无怨言,只是……希望姑娘不要气坏身体。”
他态度诚恳,认错干脆,反倒让崔令容满肚子的火气像是撞上了一团棉花,发不出来,却又难以轻易消解。
她转过脸,不去看他那副难得一见的低声下气的样子,胸口因为生气微微起伏。
院子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让气氛更加尴尬。
过了好一会儿,崔令容才冷冷开口,声音还是没有一点温度:“李门主请回吧,今天我这里不接待客人。”
这是直接下逐客令了。
李相夷直起身,看着她冷淡的侧影,知道今天的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心里万分懊悔,却也不敢再停留惹她更生气。
“今天的过错,李相夷改天一定正式道歉。”他再次拱手,语气沉重,“姑娘……保重。”
说完,他转身这次是从院门正大光明地走出去,只是那背影,怎么看都有点落荒而逃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的潇洒。
院门轻轻关上。
崔令容还站在原地,直到听他的脚步声完全消失在巷口,她才猛地放松下来,靠在门框上,抬手摸着自己发烫的脸颊和还在剧烈跳动的心口。
面纱下面,早就红成一片。
刚才强装的镇定和冰冷怒气褪去后,剩下的全是猝不及防的羞窘和慌乱。
她闭上眼睛,那个闯入者惊讶的表情和自己回头时看到的红色身影,又在脑海里清晰浮现。
“混蛋……”她低声骂了一句,声音却软了下去,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复杂情绪。
李相夷几乎是逃一样回到了四顾门。
他一路快走,想让风吹散脸上的燥热,但那一瞥的画面却像刻在脑海里一样挥之不去——朦胧的水汽,乌黑的长发,光滑的肩背,还有那张转过来、清丽绝伦却写满惊愕的脸……
“相夷?”
一个温柔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李相夷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院子里,而乔婉娩正关切地看着他。
“阿娩。”他下意识地回答,脚步却没停,只想快点回自己房间。
乔婉娩却注意到了他的异常。
她快走两步跟上,仔细看了看他的侧脸,惊讶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又跟人动手了?”她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担心。
李相夷脚步一顿,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他强行压下心里的波动,努力做出平时那副轻松的样子,抬手摸了摸还在发烫的耳朵,含糊道:“没……没事,可能就是……天气有点热,走得急了。”
这借口连他自己都不信。
乔婉娩眼中的疑惑更深,但她一向体贴,见李相夷明显不想多说,也就不再追问,只是温柔地叮嘱:“如果身体不舒服,一定要早点休息,别硬撑。”
“知道了,放心吧阿娩。”李相夷匆匆应了一句,几乎有些狼狈地加快脚步,绕过回廊,直接走向自己的房间。
关上房门,隔绝了外面的所有声音,他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靠在冰凉的门板上,试图冷却还在发烫的脸颊和混乱的思绪。
然而,安静的环境反而让那些画面更清晰地在脑海里翻腾。
水声、雾气、惊讶回眸的女子、散落的湿发、还有那双因为愤怒而特别明亮的眼睛……每一个细节都异常鲜活。
他不是没见过漂亮女子,江湖中,主动投怀送抱的也不少。
但从来没有一刻,让他这样心跳失控,手足无措,甚至……产生一丝难以言喻的心动。
那不仅仅是惊艳,更是一种猝不及防的、打破所有预想的冲击。
他一直以为面纱下面可能是一张带有伤痕的脸,却从没想过竟是那样……
李相夷用力闭上眼睛,低声骂了自己一句:“李相夷啊!李相夷,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他走到桌边,提起茶壶想倒杯冷茶冷静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居然有点微微发抖。
今天的事,实在太冒失了,恐怕是彻底得罪她了。
想到崔令容最后那双冰冷愤怒的眼睛,他心头莫名一紧,懊恼和一种说不清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烦躁地在屋里走了两步。
窗外夕阳渐渐落下,透过窗户照进来,把他那身依旧鲜艳的红衣染得更深。
这位一向洒脱不羁、好像世上没什么事能放在心上的四顾门门主,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一个女子,因为一场意外,独自在房间里,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