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精带来的信息,如同在孟红那死寂而黑暗的意识深渊中,投入了一颗闪烁着诡异光芒的石子。涟漪扩散,搅动了沉积的绝望,也映照出某些一直被刻意压抑、甚至不敢深思的可能性。“鬼市”二字,不仅仅代表着一个可能获取资源、打探消息的场所,更像是一把钥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这具复合鬼体内部最核心、最敏感、也最危险的命题——分离。
当那尖细的“裂魂之法”在意识中回荡消散,井底重归绝对的寂静之后,孟红那因虚弱而显得迟钝的思维,却像是被这道声音劈开了一道缝隙,许多原本被仇恨和生存本能强行压制下去的杂念、隐忧、乃至深藏的渴望,开始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她(或者说,这团意识的主体)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不受干扰地,审视自身这扭曲的存在状态。
这具鬼体,强大时固然令人沉醉,凝实如实体,怨气滔天。但它的内部,从来都不是铁板一块。孟红的怨恨是主导,是根基,如同漆黑汹涌的海洋;二狗的意识,连同他那星辰根基与归乡执念,是深埋海底的礁石,看似被淹没,却时刻影响着洋流的走向,甚至在风暴(如之前的金光道伤和内斗)来临时,会成为撕裂船体的隐患;而那些属于张启的零碎记忆与本能,则如同漂浮在海面的油污,既无法融合,又无法清除,只会带来认知的混淆与恶心。
这种强行糅合的状态,在顺境时,或许能因力量的统一而暂时掩盖矛盾。可一旦遭遇逆境,如同此次般内外交困,其内在的不稳定性便会暴露无遗,甚至会成为加速崩溃的催化剂。内斗耗心神,道伤难愈,复仇受阻……所有这一切困境的根源,似乎都指向了这不纯粹、不和谐的本源。
一个冰冷而充满诱惑的念头,如同深渊中的低语,悄然浮现:如果……如果能将这相互冲突、彼此拖累的魂魄分离开来,让一切重归本源呢?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便带着一种惊人的力量,瞬间攫住了孟红意识的大部分。
对于孟红的主意识而言,分离意味着纯粹。她将不再是这个充满“杂质”的怪异集合体,而是变回那个仇恨纯粹、目标单一、为了向张启及其家族复仇而存在的、强大的厉鬼孟红!没有了二狗那碍事的怜悯与星辰根基的“干扰”,她的恨意将更加凝聚,力量运转将更加顺畅无阻,复仇的行动将不再有来自内部的任何迟疑与阻碍!那些属于张启的、令她作呕的记忆碎片也将被剔除,她的意识将重归“洁净”,只剩下最极致的怨恨与毁灭欲望。这无疑是极具吸引力的前景。
对于那沉寂却未消亡的二狗意识而言,这个念头的浮现,更是引发了一阵来自灵魂本源的、无声却剧烈的震颤。分离!归乡!这几乎是他所有执念的最终指向!他从未想过要占据这具鬼体,从未想过要与这滔天的怨恨共生。他只想找回自己,回到那个或许已不存在、却永远铭刻在灵魂深处的家,去看一眼那为他哭瞎了眼的母亲,去那为他献出魂魄的父亲坟前磕一个头。哪怕分离的结果是魂飞魄散,也好过在这无边的恨意与混乱中,永世沉沦,迷失自我。这“分离”的可能性,对他而言,不是诱惑,而是救赎的曙光,是黑暗囚笼中唯一透出的缝隙。
然而,希望的火花刚刚闪现,便被现实的冰冷几乎彻底浇灭。
如何分离? 这绝非易事。魂魄的融合,尤其是在旧楼那种激烈对抗下的强行吞噬与后续在枯井阴气环境中的复杂演变,早已使得三者(甚至可能更多细微意识碎片)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如同不同颜色的金属被投入高温熔炉,强行锻打成了一块畸形的合金。孟红的怨恨、二狗的执念与星辰根基、张启的残存印记,已经深度交织,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简单的意念分割?那只会引发更剧烈的内斗和崩溃。这需要的是某种秘法,某种超越寻常鬼物认知的、涉及灵魂本源操作的玄妙手段。
这,恰恰与鼠精那含糊的提点对上了。
“或可市上寻解法……”
鬼市!那个鱼龙混杂、汇聚了游魂野鬼、山精怪乃至人类邪修的地方!那里,或许真的存在这种禁忌的、寻常难以寻觅的“裂魂之法”或其线索!那里可能有见识广博的老鬼,可能有收藏着禁忌典籍的怪贩,也可能有精通灵魂邪术的存在。只有在那种地方,才有可能打探到关于分离魂魄的秘辛,甚至交易到相关的法器、药物或是……执行此法所需的“代价”。
希望,似乎再次与那百里之外的阴风坳鬼市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但这希望,依旧笼罩在浓重的迷雾与危险之中。
且不说孟红如今的状态,能否支撑她到达并安全往返于百里之外的鬼市。即便她能到达,那“裂魂之法”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未知风险。
其一,法门真伪与代价。 鬼市之中,真假难辨。所谓的“裂魂之法”,可能是真正的上古秘术,也可能是致命的陷阱。即便法门为真,其施行的条件必然极为苛刻,可能需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或许是某种珍稀的魂魄材料,或许是自身的部分本源力量,甚至可能是永久性的损伤。
其二,分离过程的凶险。 魂魄分离,无异于对存在本质进行最精密也最暴力的手术。稍有不慎,便可能不是“分离”,而是“崩解”。届时,孟红、二狗、张启的所有意识碎片,都可能在这过程中彻底湮灭,化为最原始的能量尘埃,连进入轮回的机会都将丧失。
其三,分离后的未知。 即便分离成功,结果也未必是双方所期望的。孟红是否能如愿以偿地变回“纯粹”的厉鬼?她的力量是否会因为失去星辰根基的某种隐性支撑而衰退?二狗的意识是否能在分离后独立存在,还是会在离开这具相对强大的鬼体庇护后迅速消散?张启的那些碎片又将归于何处?这一切,都是未知数。
更重要的是,一个更深层、更冰冷的问题浮现在孟红意识中:她真的愿意分离吗?
纯粹的恨意固然诱人,但如今这具鬼体的强大,是否也部分得益于那“杂质”带来的稳定与潜力(星辰根基)?失去了二狗意识带来的内在制衡,她那极致的恨意是否会最终引向她自身的彻底疯狂与毁灭?复仇是她存在的意义,但若为了“纯粹”的复仇而冒着重归混沌甚至彻底湮灭的风险,这代价,是否值得?
而二狗的意识,在渴望分离的同时,也本能地感到一丝恐惧。分离意味着与这具提供了“存在”基础的鬼体剥离,他将重新变回那个脆弱、迷茫、随时可能消散的游魂。他真的有能力,在分离后独自面对那归乡的漫漫长路,以及可能存在的其他危险吗?
井底的黑暗,仿佛因这沉重而复杂的思绪变得更加浓稠。
或可市上寻解法,分离魂魄归本源。
这个由鼠精一句话所引发的、关乎存在根本的思考,像一道强烈的探照灯,照亮了孟红(以及她体内的二狗)前路上一个全新的、充满诱惑却也遍布致命陷阱的岔路口。前往鬼市的目标,不再仅仅是为了修复道伤、打探消息,更背负上了探寻“分离”这一终极可能性的使命。
这使命,让未来的旅程,平添了数倍的重量与变数。是继续维持这痛苦而扭曲的共生,在仇恨与内耗中走向未知的终点?还是冒险一搏,寻求分离,追寻那看似纯粹却也可能是虚幻的“本源”?
答案,无人知晓。唯一确定的,是那条通往百里之外阴风坳鬼市的路,已然成为了承载着修复、信息、乃至存在形态抉择的,唯一的救赎(或是毁灭)之途。
鼠精一语惊魂梦,分离之念悄然生。
孟红求纯弃桎梏,二狗望归觅本真。
鬼市或藏裂魂法,前路却布未知坑。
本源归一诱惑巨,存亡抉择悬一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