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二月二十七,清晨五点半。
红龙庙的出租屋还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刘峰却已经利落地收拾好了一切。他最后扫视了一眼这个简陋却承载了他数月奋斗与睡眠的小小空间,确保电源都已关闭,窗户紧闭,然后轻轻带上了房门。
冬日的清晨,寒气刺骨,呵出的白气瞬间凝成一片白雾。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昏黄的路灯孤独地伫立着,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他背着双肩包,手里提着沉甸甸的年货袋子,步履坚定地走向公交站,赶最早一班前往长途汽车站的公交车。
公交车上只有寥寥几位乘客,大多和他一样,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脸上带着早起的困倦,但眼神里都藏着一丝归家的急切。车厢里很安静,只有引擎的轰鸣声。刘峰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尚未完全苏醒的省城街景,心中感慨万千。几个月前,他也是这样坐着车来到这座城市,心中充满未知与彷徨;如今离去,行囊里多了几分收获,心底也添了几分沉淀。
到达长途汽车站时,天光刚刚微亮。车站里却已是人声鼎沸,熙熙攘攘。售票窗口排起了长龙,候车室里坐满了人,更多的是像他一样,提着、背着、拖着各式行李的旅客,脸上混合着疲惫、焦灼与期待。空气里弥漫着泡面、包子以及人体聚集的复杂气味,嘈杂的广播声、孩子的哭闹声、大人的交谈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最真实、最鲜活的“春运图景”。
刘峰握紧了手里的车票,穿过拥挤的人流,找到了自己那班车的检票口。队伍已经排得很长,他默默地站到队尾,将年货袋子小心地放在脚边。周围都是熟悉的乡音,讨论着家里的年猪杀了没,孩子的成绩怎么样,今年的收成如何……这些琐碎的家长里短,此刻听在耳里,却格外亲切,勾起了他心底最柔软的思念。
“开始检票了!”检票员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队伍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刘峰随着人流通过检票口,走上月台,找到了那辆回老家大巴车。行李舱门前挤满了人,大家都急着把大大小小的行李塞进去。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才瞅准空档,将手里最沉的那个年货袋子塞了进去,只背着装有钱和证件的背包上了车。
车上几乎坐满了。他按照票号找到自己的位置,是一个靠窗的座位。他将背包抱在胸前,靠窗坐下。邻座是一位抱着小孩的年轻母亲,孩子正咿咿呀呀地玩着一个拨浪鼓。
司机最后清点了一遍人数,关上车门。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大巴车缓缓驶出了车站,汇入省城清晨的车流。
当熟悉的城市风景开始加速后退,最终被高速公路两旁略显荒芜的田野取代时,刘峰的心,才真正踏上了归途。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车窗隔绝了外部的大部分噪音,车厢内播放着过时的流行歌曲,夹杂着乘客们低低的交谈声。
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开始浮现家中的画面:雯子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悦悦扎着羊角辫跑过来扑进他怀里的样子,润宝咧着刚长了几颗牙的小嘴咯咯直笑,父母坐在客厅里看着电视,偶尔交谈几句……这些画面如此清晰,如此温暖,驱散了车厢里的寒意,也冲淡了数月分离的陌生感。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背包内侧,那个蓝色的笔记本硬硬的封面带来一种奇异的踏实感。那里面有他这一年的“成绩单”,是他可以坦然面对雯子、面对这个家的底气。他想象着把现金交给雯子时她可能的表情,是惊讶,是欣慰,还是心疼他的不易?他想着把新衣服给悦悦和润宝穿上,他们一定会很开心。给父亲的那条好烟,父亲大概又会嘴上说着“浪费钱”,眼里却藏着笑意吧……
路程过半,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不少乘客都开始打盹。刘峰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将背包抱得更紧,头靠着冰凉的玻璃窗,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中,他仿佛已经听到了悦悦清脆地喊着“爸爸”,闻到了家中年夜饭的香气……
不知过了多久,车身一阵轻微的颠簸将他唤醒。他睁开眼,看向窗外,景色已然大变。熟悉的丘陵地貌,贴着春联的农家小楼,远处隐约可见的、属于家乡县城的轮廓……心脏不由自主地加速跳动起来。
“各位旅客请注意,清源县马上就要到了,请拿好您的随身行李,准备下车……”乘务员的声音通过车内广播响起。
车厢里顿时响起一阵骚动,睡意全无,所有人都开始行动起来,整理行李,脸上洋溢着即将到家的兴奋。
刘峰坐直身体,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窗外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的故乡,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和柔情。大包小包的艰辛,旅途奔波的疲惫,在这一刻,都化为了即将抵达的甜蜜。
大巴车稳稳地驶入清源县汽车站,停稳。
刘峰站起身,背上背包,随着人流走下汽车。当双脚踏上故乡坚实的土地,吸入那口熟悉的、带着冬日清冷和淡淡烟火气的空气时,他知道,他回来了。
真正的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