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雾如瘴,墨海无声。
三人沿着陡峭湿滑的崖壁平台,在能见度极低的灰白色雾气中艰难前行。脚下的墨色海水仿佛沉睡的巨兽,偶尔翻起一个无声的漩涡,或闪过一道模糊的巨大暗影,便引得人心惊肉跳。
张二狗手持北冥令,依靠其对此地水脉和稀薄“人气”的微弱感应指引方向。晏轻眉剑不离手,神识虽被压制,依旧尽可能地向四周延伸,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危险。刘平虎则负责断后,时不时紧张地回头望去,总觉得浓雾深处有东西在窥伺。
如此提心吊胆地行进了大半日,脚下的平台逐渐变得宽阔,人工开凿的痕迹也越来越多。终于,在前方浓雾的深处,隐约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灯火,以及模糊的喧嚣人声!
“有光!有人!”刘平虎第一个叫起来,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在这死寂压抑的鬼地方待久了,任何人类活动的迹象都显得无比珍贵。
三人精神一振,加快脚步向前走去。
越是靠近,灯火越是明亮,人声也越发清晰。雾气似乎也淡薄了一些。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依托着天然港湾修建的简陋码头集镇。
码头用粗糙的黑色巨石垒成,停靠着十几艘样式古怪的船只。这些船大多低矮宽阔,船体包裹着某种暗沉的金属皮,船首往往雕刻着狰狞的海兽或鬼头图案,看上去颇为坚固耐撞,适合在在这种诡异水域航行。
集镇上的建筑更是五花八门,有直接利用天然石窟改造的,有用巨大兽骨和黑色木材搭建的棚屋,甚至还有几条破旧的大船被直接拖上岸,当成了固定店铺。旗帜杂乱,上面绘着各种看不懂的符号和图案。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鱼腥味、劣质酒味、还有一种淡淡的血腥和铁锈混合的怪味。码头上人来人往,大多穿着粗陋的皮袄或蓑衣,肤色黝黑,眼神彪悍,带着常年在水上讨生活形成的狠厉与警惕。修士、凡人、甚至一些半人半妖的异族混杂其间,气氛喧嚣而混乱。
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良善之地。
“好家伙,这地方比寒石镇还……还野性!”刘平虎看着一个扛着巨大骨锯、满身伤疤的壮汉走过,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归墟边缘,三不管地带,法外之地。”晏轻眉低声道,眼神愈发警惕,“此地龙蛇混杂,万事小心,莫要轻易暴露修为和财物。”
张二狗点点头,将北冥令和星枢小心收好,只留下一些普通灵石和符箓在方便取用的储物袋隔层。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此地混杂却蓬勃的生机(或者说,生存之气),与之前死寂的冰川和迷雾相比,这里虽然混乱,却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至少,有人的地方,就有信息。
三人收敛气息,让自己看起来像是三个普通的、有些狼狈的落难修士,混入了人流之中。
街道(如果那些泥泞曲折、堆满杂物的通道能被称为街道)两旁,随处可见摆摊的商贩。卖的东西也光怪陆离:各种从未见过的怪异海鱼、散发着腥气的妖兽材料、颜色诡异的矿石、从水里捞起来的、锈蚀严重的古老兵器碎片、甚至还有一些被关在笼子里、眼神麻木的奴隶……
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醉酒者的喧哗声、以及某些阴暗角落里传来的打斗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混乱而鲜活的底层修真世界画卷。
张二狗注意到,很多人交易使用的并非纯粹的灵石,而是一种黑色的、带着银色星点的贝币,偶尔也会以物易物。
“得先弄点这里的货币,或者打听点消息。”张二狗低声道。他们对此地一无所知,急需情报。
他目光扫过街边一个相对冷清的摊位。摊主是个干瘦的老头,裹着厚厚的脏兮兮的皮袄,面前铺着一块破布,上面零零散放摆着几块颜色暗淡的矿石、几株蔫头耷脑的水草,还有一个缺了口的陶罐,里面泡着几条不断扭动的、像黑色蚯蚓一样的生物。老头眯着眼睛打盹,一副爱买不买的样子。
选择这个摊位,是因为这老头身上的灵力波动微弱,看起来不像惹事的主,而且卖的东西杂,或许知道的事情也多。
张二狗走过去,蹲下身,拿起一块带着微弱寒气的深蓝色矿石掂了掂:“老板,这‘幽水石’怎么卖?”
老头眼皮都没抬,懒洋洋地伸出三根手指。
“三灵贝?”张二狗试探问,他刚才观察别人交易,大致知道了那种黑色贝币的叫法。
老头嗤笑一声,终于睁开眼,浑浊的眼睛瞥了张二狗一眼,带着一丝鄙夷:“三灵贝想买幽水石?小子,新来的吧?三十灵贝,不二价。”
张二狗也不尴尬,笑了笑放下矿石:“初来乍到,老板好眼力。这地方……叫什么名堂?”
老头重新眯起眼,打量了一下张二狗和他身后明显不好惹的晏轻眉、刘平虎,慢悠悠道:“黑水坞。归墟外海十八坞之一,专收你们这些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新人’。”他把“新人”两个字咬得有点重,带着点嘲弄。
“归墟外海?”张二狗捕捉到关键词。
“哼,装什么傻?能摸到这儿的,谁不是冲着归墟海眼里的那点破烂儿来的?”老头似乎见多了这种“装糊涂”的新人,“不过奉劝你们一句,海眼那边最近可不太平,漩涡跟发了疯似的,吞了好几批人了。老老实实在外海捞点零碎,还能多活几天。”
张二狗心中一动,看来归墟海眼在此地并非秘密,而且似乎近期有异动。他顺势问道:“多谢老板提醒。我们兄妹三人确实是遇了海难,意外流落至此,传送阵也坏了,想打听打听,怎么才能去内陆?或者……比较大的城镇?”
老头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似乎不太信遇海难能这么“完整”地跑到黑水坞来,但也懒得深究,努了努嘴:“想去内陆?难喽。这片‘无光之海’被迷雾和暗流围着,寻常船只根本出不去。只有每月一次,‘蜃楼船’会来我们黑水坞收干货,那是唯一能安全离开的船。不过船票嘛,嘿嘿……”他搓了搓手指,意思很明显,价格不菲。
“蜃楼船?下次什么时候来?”
“还得等十来天吧。”老头打了个哈欠,“至于大城镇,往西北方向走,大概三天水路,有个‘沉沙港’,比我们这破坞子大点,也乱得很。”
张二狗心里有了底。他拿出几块下品灵石:“多谢老板指点,这些灵石,能换多少灵贝?”
老头眼睛微微一亮,接过灵石掂量了一下,语气好了点:“看你小子还算上道。按黑水坞的价,一块下品灵石换十五灵贝。你这几块,给你算一百灵贝吧。”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皮袋,倒出一小堆黑色的贝币。
张二狗知道这价格肯定被坑了,但初来乍到,信息更重要。他接过灵贝,又指了指陶罐里扭动的黑色虫子:“这又是什么?”
“蚀灵蛭,”老头嘿嘿一笑,“好东西,晒干了磨成粉,掺进香料里,点着了能乱人神智,问什么说什么。某些好这口的,可爱买了。”
张二狗嘴角抽了抽,这地方果然没多少正经东西。他谢过老头,正准备离开,那老头忽然又压低声音道:“看你们还算顺眼,再多送个消息。最近坞里不太平,夜里少出门。‘水鬼’闹得凶,已经失踪好几个人了,都是些修为不弱的。巡海的‘蛟蝮’大人查了好几天,屁都没找到。”
水鬼?张二狗记下这个信息,再次道谢,带着晏轻眉和刘平虎离开。
有了灵贝,三人找了个看起来最破旧但也最不起眼的临水棚屋酒馆,点了些烤得焦黑的不知名鱼肉和浑浊的麦酒,坐下来慢慢吃喝,同时竖起耳朵收集信息。
酒馆里更加喧闹,各种信息混杂传来。
有抱怨收获不好的渔民,有吹嘘自己差点进入海眼边缘的冒险者,有低声交易赃物的,还有讨论“水鬼”和“蛟蝮大人”的。
张二狗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两个身穿统一蓝色水靠、腰间佩着弯刀的修士,气息阴冷,周围的人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他们。想必就是那老头说的巡海者“蛟蝮”的手下。
“听说了吗?前几天‘血鲸帮’和‘乌贼团’为了抢一块从漩涡里喷出来的金属碑,在七号礁火并,死了十几个人!”
“哼,抢到手有啥用?那碑邪门得很,摸久了浑身长黑毛,现在谁都不敢碰,扔在帮里仓库落灰呢。”
“蛟蝮大人好像对那碑挺感兴趣……”
“嘘!小声点!不要命了!”
“蜃楼船快来了,这次不知道能带来什么好东西……”
“希望能有更好的避水符,老子想再往深处探探!”
“找死别拉上我,最近海眼里面的动静不对劲,我养的几条嗅渊鱼前几天全都疯了,自己撞死在缸里。”
零碎的信息汇入张二狗耳中,让他对这片被称为“无光之海”的地域有了初步了解:混乱、危险、机遇与死亡并存,由一个叫“蛟蝮”的势力维持着表面的秩序,近期归墟海眼异动,某种“水鬼”作祟,还有一块邪门的金属碑……
这时,酒馆门帘被猛地掀开,一股带着腥味的水汽涌入。一个浑身湿透、脸色惊恐的年轻渔民连滚爬爬地冲了进来,声音颤抖地大喊:
“又……又来了!水鬼!就在东边的废船礁!我看到它了!黑色的影子!拖走了强哥!一下就没了!”
酒馆内瞬间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年轻渔民身上。
角落里的两名蓝衣巡海者猛地站起身,脸色凝重地快步走向那渔民。
张二狗与晏轻眉对视一眼,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麻烦,似乎总是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