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听雪轩的院落还笼罩在一片青灰色的薄雾里。
阶前的兰草缀着露珠,廊下的鸟雀发出清脆的啼鸣。
白玥缓缓睁开眼,眸中一片清明。
她撑起身子,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纤细的锁骨。
望向窗外朦胧的天色,她轻声唤榻边的云溪:云溪,该起身了。
云溪揉着惺忪睡眼,嗓音还带着未醒的糯意:
小姐,天还没大亮呢......
她眯着眼看了看窗外,只见几缕微光勉强透过窗纸,屋内仍是昏昏沉沉的。
侯府不比边关,规矩多着呢。
白玥已起身披上外衫,声音轻柔:
我们虽是客居,晨昏定省的礼数却不能少,莫要让人觉着咱们不知礼数。
云溪这才彻底清醒,忙不迭地起身穿衣,小脸上写满愁绪:
奴婢晓得了......这侯府果然不是能随意自在的地方。
她一面系着衣带,一面在心里叹气。
想起在边关时能睡到日上三竿的逍遥日子,再看如今这般战战兢兢,不免唏嘘。
她利落地伺候白玥梳洗,取来昨日世子夫人命人送来的新衣。
白玥选了件淡粉色软银轻罗长裙,衣料上用银线绣着疏落的茉莉暗纹,在晨光下若隐若现。
云溪为她绾了个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一支素银珍珠步摇,鬓边别两朵同色绢花。
待梳妆完毕,镜中映出的人儿虽装扮素雅,却愈发显得肌肤胜雪。
那对盈盈秋水眸在淡粉衣色的映衬下,平添了几分娇柔,偏生眉宇间又自带一段清冷风致,教人移不开眼。
小姐真好看。云溪由衷赞叹,却又忍不住小声嘟囔,就是太素净了些......
白玥对镜整理着衣袖,唇角微扬:这样便很好。
正厅,屋内熏着淡淡的檀香,侯夫人端坐上首。
几位姨娘与林婉仪分坐两侧,茶盏轻碰间,暗流无声涌动。
白玥踩着稳稳的步子踏入厅内,裙裾纹丝不乱。
她先向侯夫人行了个标准的大礼,又转向林婉仪与各位姨娘一一见礼。
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恭敬却不卑微,从容不乱。
“白玥给夫人请安,给世子夫人、各位姨娘请安。”
侯夫人细细打量着阶下这个身影,见她举止有度,目光澄澈。
心中那点因她出身而起的轻视不由淡去几分,反倒生出些许赏识。
看来是个知礼的,虽然出身低些,但很会审时度势。
要是她整日只缩在自己屋内,难免会让人觉得她有些无礼且上不得台面。
“白姑娘来了。”侯夫人语气温和,“坐吧。”
白玥依言在末座轻轻落座,背脊挺得笔直,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膝上。
坐在侯夫人下首的薛姨娘笑着打量她,目光里带着善意的探究:
“这位便是救了世子的白姑娘吧?生得真是水灵。”
白玥微微欠身,唇边漾开一抹恰到好处的浅笑:
“姨娘过誉了,那日相救实属巧合,任谁见了都会施以援手,倒是侯府仁厚,不嫌白玥孤苦,愿予栖身之所,这份恩情,白玥铭记于心。”
她将救命之恩轻描淡写地带过,反倒着重感念侯府的收留之情,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薛姨娘听得眉开眼笑,转向侯夫人道:
“夫人您瞧,这姑娘不仅模样好,说话也这般妥帖周到。”
另一侧的李姨娘捏着帕子,目光在白玥身上转了一圈,忽然笑道:
“听说世子有意纳白姑娘为妾?要我说啊,既然有这份缘分,不如就留在府中,早日为世子开枝散叶,岂不是美事一桩?”
这话一出,坐在侯夫人身侧的林婉仪指尖微微一颤,捧着茶盏的手不自觉收紧。
她虽还维持着端庄的坐姿,脸色却已肉眼可见地黯淡了几分。
侯夫人瞥了儿媳一眼,当即沉下脸色:
“休得胡言!寒儿带白姑娘回府,不过是感念救命之恩,何来纳妾之说?莫要坏了白姑娘清誉。”
李姨娘碰了个钉子,讪讪地低下头,捏着帕子不再作声。
一片寂静中,白玥从容起身,向着侯夫人与林婉仪分别一礼:
“夫人明鉴,白玥虽来自边关,也深知世子与世子夫人琴瑟和鸣,是天作之合,世子夫人嫁入侯府不久,世子便为国出征,三载以来,代世子侍奉高堂,打理中馈,贤德之名远近皆知。”
“如今世子凯旋,正该是夫妻团聚之时,白玥万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能得侯府庇护已是万幸。”
她转向林婉仪,目光真诚:
“昨日得见夫人为世子准备的衣衫,针线细密,用料讲究,便知夫人对世子情深意重,这般情意,白玥唯有敬重。”
这番话既全了林婉仪的颜面,又点明了世子的亏欠,更表明了自己知恩守礼的立场。
侯夫人听得连连点头,看向白玥的目光愈发温和。
自家儿子答应过婉仪不纳妾,婉仪这么好的儿媳妇,不能因为这位白姑娘影响了他们夫妻两人的关系。
如今,寒儿回府,最重要的是多和婉仪相处,生下侯府的嫡长孙。
这个姑娘,不仅懂事,更是难得的明白人。
林婉仪紧绷的肩膀轻微放松下来,望向白玥的眼神里多了些复杂的情绪。
...
请安结束。
林婉仪缓步走在青石小径上,绣着并蒂莲的裙摆轻轻拂过石阶,姿态依旧端庄。
她的眉眼间却笼着一层淡淡的倦意。
昨夜,萧寒宿在书房。
这个认知让她心口一刺。
三年等待,换来的不是小别胜新婚的温存,而是相敬如宾的疏离。
她还能清晰地忆起三年前那个会在月下为她折梅、会在出征前夜紧拥她不放的炽热少年。
可如今......
“世子夫人。”
贴身丫鬟轻声打断她的思绪:
“依奴婢看,那位白姑娘倒是个知礼的,方才在夫人屋里话说得那般明白,想来不会对您有什么威胁。”
林婉仪脚步微顿,目光掠过道旁初绽的玉兰,唇角向上牵起:
“正是因为她处处妥帖,毫无错处,才更该留心。”
丫鬟诧异地睁大眼睛:
“可白姑娘不是当众拒绝了做世子的妾室吗?奴婢瞧着,她应当没有那份心思。”
“没有心思?”
林婉仪轻声重复着,眼底掠过一丝嘲讽。
她想起萧寒看向白玥时那专注的眼神,那般温柔,是她这三年来都不曾再得到过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
有些事,看得太明白,反而失了体面。
她不信白玥会毫无所求。
一个无亲无故的孤女,拒绝唾手可得的安身立命之所,在这深宅大院里步步为营,言行举止完美。
这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她究竟图什么?
林婉仪的目光落在小径旁一株初绽的白玉兰上,那花朵洁白无瑕,姿态却倔强地向着高处生长。
一个荒谬却可怕的念头骤然浮现。
或许,她根本不屑于一个妾室的位置。
或许,她想要的是取而代之,是这侯府世子夫人之位!
林婉仪呼吸一滞,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
方才在母亲房中因白玥那番识大体的话而稍稍松弛的心弦,瞬间绷紧如满弓。
她垂下眼眸,掩饰其中翻涌的惊涛骇浪。
再抬眼时,恢复了一贯的温婉端庄,只是双手不自觉地收紧,指甲陷入掌心,带来一丝刺痛。
任谁,都不可能对一个被丈夫带回府中的女子抱有好感。
即便她的理由冠冕堂皇,即便她的言行无可指摘。
即便她将自己包装成一个知恩图报、善解人意的完美受害者。
林婉仪的唇角维持浅笑,眼神却渐渐冷了下来。
那是深宅主母审视潜在威胁时的锐利。
心里对白玥开始带着隐隐的不喜和敌意。
还有她不愿承认的忌惮和好奇。
这个白玥,表面谦卑柔顺,私底下却有些让人看不明白。
她绝不会坐视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