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洞窟内仅余一盏兽脂油灯摇曳着昏黄的光晕。许轻舟早已力竭,和衣躺在铺着干草的角落沉沉睡去,即便在梦中,眉宇间仍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与警觉。
许撼山却未睡。他盘膝坐在潭边,如同亘古存在的岩石,默默守护着这片残破的祖祠。玄铁重剑横于膝上,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剑身。填补过的“承岳”剑鞘在幽暗的潭水中只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蛰伏的伤兽。
连日来的变故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他心头。敌人的手段阴狠诡谲,远超寻常江湖仇杀,那“星罗子”更是透着邪门。陈老倌的警告言犹在耳,下一次,来的恐怕就是真正的雷霆手段。许家如今只剩他与轻舟两人,真的能守住这祖宗基业吗?
他目光扫过熟睡的许轻舟,少年单薄的身躯在睡梦中偶尔会因为伤处的疼痛而微微抽搐。这孩子……韧性是有的,悟性也不差,但终究太年轻,肩膀还太稚嫩。将如此重担压在他身上,许撼山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愧疚。若是大哥他们还在……
许撼山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没有如果!许家的人,只要还有一个站着,就不能让祖祠蒙尘,不能让这方水土失了根本!
他轻轻起身,走到洞口,透过藤蔓的缝隙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山风呜咽,林涛阵阵,在这看似平静的夜幕下,不知隐藏着多少蠢蠢欲动的杀机。抚剑镇方向,一片死寂,连往日隐约的犬吠都听不到了,这反常的宁静更让人心头发沉。
必须早做打算。
许撼山回到洞内,从一处隐蔽的石缝中,取出一只以油布包裹、边缘已有磨损的木匣。打开木匣,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几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册子,以及几块颜色暗沉、刻着模糊山川纹路的古老龟甲和兽骨。
这些都是许家世代相传的札记和地契图录,记载着祖祠的修建始末,周边山川水脉的详细走向,以及与这片土地相关的古老约定和传说。有些内容,甚至连许轻舟都未曾听闻。
他就着微弱的灯光,小心翼翼地翻看着。册子上的字迹因年代久远而有些模糊,但他看得极为专注。其中一本薄册,主要记述了祖祠初建时,与周边几个依靠山泽生活的古老家族立下的守望盟约。除了已知的、如今早已衰落的几家外,册末还提及其余两姓,言语晦涩,只道是“隐于市井,非危殆而不现”。
许撼山的目光在这几行字上停留了许久。陈老倌或许便是其中之一?那另一家呢?是否还在抚剑镇,或者早已迁走、断绝?
他又拿起那些龟甲和兽骨,上面的纹路并非装饰,而是极其古老、简化到极致的山川地形图,指向几处隐秘的水源和地脉节点。这些,或许是祖辈留下的后手,关键时能借用地利。
直到油灯灯芯噼啪一声轻响,爆起一朵灯花,许撼山才从故纸堆中抬起头,眼中布满了血丝,却比之前多了几分沉静与决断。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寻找生机。这些札记和图录,是线索,也是希望。
他将东西仔细收好,重新藏匿。然后,他再次走到许轻舟身边,为他掖了掖散乱的草铺,凝视着少年尚带稚气的睡颜。
“睡吧,小子。”许撼山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低语,“天塌下来,有三叔公先给你顶着。”
他回到原处坐下,闭合双目,却并非沉睡,而是保持着一种半睡半醒的警戒状态。耳中捕捉着洞外最细微的风吹草动,心神与脚下大地、与身后寒潭中的“承岳”隐隐相连。
长夜漫漫,危机四伏。但在这残破的祖祠洞窟内,一老一少,一个在沉睡中积蓄力量,一个在守夜中谋划未来。那盏如豆的灯火,虽微弱,却顽强地燃烧着,穿透黑暗,仿佛预示着,无论前路如何艰险,这份守护的意志,绝不会轻易熄灭。
山林寂静,唯有夜风穿过石缝,发出如同呜咽般的低鸣,久久不息。
天光未亮,洞窟内尚是一片晦暗。许轻舟是被一阵极轻微的窸窣声惊醒的。他猛地睁眼,手已下意识摸向身旁那柄对他而言仍显沉重的玄铁短刃——这是三叔公昨日扔给他防身的。
借着残余的松明灰烬那点微光,他看见许撼山正站在寒潭边,背对着他,身形依旧魁梧,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凝重。他似乎在凝视着潭水中那柄“承岳”剑鞘,又似乎在侧耳倾听着什么。
“三叔公?”许轻舟压低声音,撑起身子。
许撼山没有回头,只是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洞内顿时陷入一片死寂,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许轻舟屏息凝神,努力去听,除了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洞外似乎只有山风吹过林梢的寻常声响。
然而,片刻之后,一种极其细微、却绝非自然的声音,隐隐约约地钻入耳膜。
那像是……金属与岩石轻微刮擦的声音,又夹杂着某种刻意压低的、如同夜枭鸣叫般的短促哨音。声音来自山下,并非直冲祖祠而来,而是绕着山体,似乎在探寻着什么。
许轻舟的心猛地一沉。来了!那些人果然没有放弃!
许撼山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之色,只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冷硬。他走到许轻舟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听到了?”
许轻舟重重点头,握紧了短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人数不多,但在探路。”许撼山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洞窟入口,“他们在找除了正面山路之外,其他可能潜入的地方。昨夜动静太大,他们知道硬闯代价不小,想换个法子。”
他快速走到洞窟一侧,拨开一片看似天然的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狭窄缝隙,里面有冷飕飕的风透出。
“这条暗道,通往山后一处废弃的猎户小屋,知道的人极少。若事不可为,你从这里走,去……”许撼山语速极快,交代着退路。
“三叔公!我不走!”许轻舟急道,声音虽低却斩钉截铁。
许撼山猛地瞪向他,目光凶悍:“由不得你!记住,保住性命,守住‘承岳’的秘密,比死守在这里更重要!许家不能绝后!”
许轻舟还想争辩,但在许撼山那不容置疑的目光逼视下,话堵在了喉咙里。他明白,三叔公这是在安排最坏的情况。
就在这时,洞外那探寻的声响忽然停了下来。紧接着,一种更加清晰的、带着某种韵律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正朝着祖祠正面而来!脚步声沉稳而有力,绝非之前探路者的鬼祟。
许撼山瞳孔微缩,一把将许轻舟拉到身后,自己则提起玄铁重剑,大步走到洞窟入口内侧,如同一堵真正的山壁,挡住了大半光线。
脚步声在洞外不远处停下。
一个略显沙哑,却中气十足的声音传了进来,带着一种古怪的、仿佛金铁交击般的腔调:
“里面的朋友,昨夜动静不小。这荒山野祠,何故引来如此‘关照’?在下途经此地,嗅着了些不寻常的味道,特来问问路。”
这声音既不像是昨夜那文士的同伙,也不像是寻常山民。语气看似客气,却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感。
许撼山眉头紧锁,没有立刻回应。他握紧了重剑,全身肌肉悄然绷紧,如同蓄势待发的猛虎。是敌是友?还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洞窟内外,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