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线像杯兑了水的黄酒,懒洋洋地泼在冷宫的断壁残垣上。萧砚蹲在齐腰深的杂草里,看着那座爬满青藤的假山,心脏“咚咚”直跳。
“世子,真……真有密道?”小禄子的声音发颤,手里的火把被风吹得忽明忽暗,照亮了墙角堆积的枯骨——据说这冷宫荒废了三十年,埋着不少宫人的冤魂。
“当然。”萧砚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图纸,是小禄子花了三两银子从个老太监那买来的,上面用朱砂画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假山直通宫外的乱葬岗,“你看,这标记写着呢,‘假山后,三尺左,有密道’。”
他这几天没闲着,御膳房采买的差事让他摸清了宫墙的巡逻规律,可每次想找机会溜出去,总能撞见谢云那双眼——仿佛他脑子里想什么,谢云都知道。思来想去,还是这没人管的冷宫最靠谱。
“你在这望风,我去去就回。”萧砚把图纸塞给小禄子,猫着腰钻进了假山的阴影里。
假山是太湖石堆的,窟窿眼比筛子还多,夕阳从石缝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张鬼脸。萧砚对照着图纸,在假山后摸索着,果然在左侧三尺的地方找到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黑漆漆的,像野兽张开的嘴。
“就是这了!”他心里一喜,深吸一口气,侧着身子往里钻。
缝隙比想象中窄,石壁冰凉刺骨,刮得他胳膊生疼。他咬着牙,一点一点往里挪,胸腔被挤得喘不过气,眼看就要钻过去,忽然“咔哒”一声——他的肩膀卡在了两块凸起的石头中间,进退两难。
“该死!”萧砚慌了,往前使劲,石壁纹丝不动,往后退,肩膀像被铁钳夹住,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越是挣扎,石头卡得越紧,冰凉的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淌,混着石缝里的尘土,糊了满脸。
“世子?世子您没事吧?”小禄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带着哭腔。
“别吵!”萧砚压低声音,又试了一次,结果不仅没动,手腕还被锋利的石片划了道口子,血珠瞬间涌了出来,滴在脚下的泥土里。
就在他绝望的时候,忽然听到远处传来脚步声,还有个苍老的声音在说话:“谢统领,您说这冷宫荒了三十年,哪还有什么人来……”
萧砚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谢云!他怎么又来了?!
“嘘。”谢云的声音很近,似乎就在假山外,“听听。”
一阵沉默,只有风吹过杂草的“沙沙”声,还有萧砚自己粗重的喘息。
“好像……是石头缝里传来的?”老太监的声音带着疑惑。
萧砚赶紧屏住呼吸,可肩膀的剧痛让他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在那。”谢云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一束火把的光从石缝外照了进来,正好打在他脸上。
四目相对,萧砚的脸“腾”地一下红透了。谢云站在外面,手里举着火把,身后跟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两人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这副卡在石缝里的狼狈模样。
“世子殿下,”谢云的声音里带着点哭笑不得,“您这是……在玩‘钻山洞’?”
“要你管!”萧砚又羞又气,想瞪他,却因为姿势太别扭,反而显得有点滑稽,“赶紧拉我出去!”
谢云没动,只是回头对老太监说:“刘公公,您看看,是不是这处?”
被称为刘公公的老太监走上前,眯着眼睛打量着石缝,忽然叹了口气:“唉,三十年前,老奴还在这当值,这缝里确实有条密道,是苏皇后娘娘特意让人挖的,说是怕万一有祸事,能有条后路。”
苏皇后?
萧砚的动作猛地一顿,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那是他的母亲,在他五岁那年就去世了,父王从不肯多提,宫里的人更是讳莫如深,他几乎快要忘了母亲的样子。
“后来呢?”萧砚的声音有些发颤。
“后来……”刘公公的眼神暗了下去,“皇后娘娘去世后,陛下亲自下令,让人把密道填死了,说是……‘故人已去,留着徒增伤感’。老奴亲眼看着石匠们把水泥灌进去,这缝早就成了死路,别说过人,就是耗子都钻不过去。”
萧砚愣住了,脑子里一片空白。母亲挖的密道?被父皇填死了?他费了这么大劲,钻了这么窄的石缝,结果……是条死路?
“殿下,别愣着了。”谢云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抓紧石壁,我拉您出来。”
萧砚这才回过神,依言抓紧石壁。谢云握住他没受伤的胳膊,用力往外一拽。
“啊——!”剧烈的疼痛让萧砚惨叫一声,肩膀像是要被撕裂,他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响,好不容易才被谢云拽了出来,重重地摔在地上。
他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肩膀和手腕火辣辣地疼,眼泪都快疼出来了。
“怎么样?能动吗?”谢云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口。手腕上的口子很深,皮肉外翻,还沾着石屑和泥土,看着触目惊心。
萧砚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心里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粪车被熏晕,跳河差点淹死,藏面粉缸被抓,现在钻假山还卡成这样……他这到底是在逃跑,还是在丢人现眼?
“傻孩子,”刘公公拄着拐杖,看着他这副样子,叹了口气,“这假山哪是能随便钻的?当年苏皇后娘娘挖密道,也是找了最好的石匠,测算好了尺寸,您这贸贸然往里钻,不卡才怪。”
萧砚的心里又是一痛,抬头看着刘公公:“您……您认识我母亲?”
“认识,怎么不认识?”刘公公的眼睛亮了些,像是陷入了回忆,“老奴当年在坤宁宫当差,皇后娘娘人美心善,还会治水呢,当年江南闹水灾,就是娘娘画的治水图,救了不少百姓……”
治水图?江南水灾?
萧砚的心猛地一跳,想起自己手臂上的旧伤——那是他八岁那年,跟着父王去江南视察河堤,不小心掉进河里被石头划伤的,当时父王还笑着说:“不愧是苏家人,跟你母亲一样,天生就该跟水打交道。”
原来母亲也懂治水?
“可惜啊……”刘公公没再说下去,只是摇了摇头,拄着拐杖慢慢走了。
谢云从怀里掏出个小瓷瓶,倒出些药膏,轻轻抹在萧砚的手腕上。药膏冰凉,缓解了不少疼痛。
“嘶——”萧砚疼得抽了口冷气。
“忍忍。”谢云的动作很轻,忽然,他的手指顿了顿,目光落在萧砚的胳膊上——那里有块浅褐色的疤痕,形状像条小鱼,是当年留下的旧伤。
“这伤……”
“小时候掉河里弄的。”萧砚别过脸,不想多说。
谢云的眼神在旧伤上停留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把药膏递给他:“剩下的回去自己抹。”
萧砚接过瓷瓶,看着自己被划伤的手腕和胳膊上的旧伤,忽然觉得有点讽刺。他连条密道都钻不过去,还想着查江南的案子,想着完成母亲未竟的事……是不是太自不量力了?
“走吧。”谢云站起身,向他伸出手。
萧砚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了上去。谢云的手很稳,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就在他转身要走的时候,忽然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他低头一看,是半块埋在土里的木牌,上面用刀刻着两个字:“河工”,字迹模糊,却能辨认出来。
河工?
萧砚的心脏猛地一跳,想起江南溃决的河堤,想起王奎说的“城西砖窑”,这半块木牌,难道和江南的河工有关?
他不动声色地把木牌踹进怀里,跟着谢云往外走。
夕阳彻底落下,冷宫陷入一片黑暗,只有远处宫墙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一路无话,萧砚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有被卡假山的窘迫,有对母亲的思念,还有对那半块木牌的疑惑。
回到宁王府,萧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从怀里掏出那半块木牌,借着灯光仔细看着。木牌是普通的杉木,边缘被水泡得有些发胀,显然是在水里待过。
“河工……”他喃喃自语,忽然想起什么,从书架上翻出一本厚厚的《宫廷舆图》。
这是他前几天让小禄子找来的,原本是想研究逃跑路线,现在看来,或许可以用它来做点别的。
他把舆图摊开,上面详细绘制了皇宫和京城的地形,甚至标注了河流、堤坝的位置。他的手指在舆图上滑动,从皇宫的护城河,到京城外的永定河,再到……江南的秦淮河。
也许,他不需要逃跑。
也许,他可以在这张舆图上,找到江南案子的线索,找到母亲治水的痕迹,找到那些被掩盖的真相。
萧砚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之前的挫败感慢慢被一种新的决心取代。
他拿起笔,在舆图上江南的位置画了个圈,又在旁边写下两个字:“河工”。
手腕上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他的心里却燃起了一团火。
谢云,刘公公,还有那些嘲笑他的人,等着吧。
他萧砚,不仅要查清楚江南的案子,还要完成母亲未竟的事,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不仅是宁王世子,更是苏皇后的儿子。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舆图上,也照在萧砚坚定的脸上。一场新的计划,正在他的心里慢慢成形,这一次,不再是逃跑,而是……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