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站的柴房内,浓烈的血腥味与那奇异磅礴的药香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窒息感。
炉火的光芒跳跃着,在祁玄戈惨白如金纸的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他胸口的创洞仍在缓慢地渗出温热的血液,身下的干草已被染成一片刺目的暗红。
他的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碎的嘶声,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断绝。
莫先生顾不得满手的血污,颤抖着将炉中那汪深紫如流动玉髓、散发着惊人生命气息的药膏小心刮入一个温润的白玉碗中。
药膏触手温热,内里似乎蕴藏着星辰般流转的微光。
他端起玉碗,深深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奄奄的祁玄戈,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悲悯,随即转身,步履匆匆地奔向驿站另一侧临时辟出的静室。
静室内,林逐欢安静地躺在简陋的床榻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却依旧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他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灰败,嘴唇干裂泛紫,呼吸浅促,仿佛随时会熄灭的残烛。
蚀骨散的阴毒,即便在金针压制和延缓药物的作用下,也已侵蚀到了深处,生命之火微弱地摇曳着。
秦武守在榻边,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林逐欢,拳头紧握,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当莫先生端着那碗奇异的药膏冲进来时,他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希冀的光芒。
“先生!药成了?!” 秦武的声音沙哑干涩。
“成了!快!扶起他!” 莫先生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凝重。
秦武连忙小心地将林逐欢的上半身扶起,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林逐欢毫无知觉,身体软绵绵的。
莫先生用一根特制的玉勺,舀起一小块温热的深紫色药膏,小心翼翼地撬开林逐欢紧闭的牙关,将那蕴含着至寒至阳双重力量的药膏送入他口中。
药膏入口即化,化作一股温润的暖流,顺着喉咙滑下。
起初,没有任何反应。
静得可怕,只有林逐欢微弱的呼吸声。
莫先生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秦武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喘,死死盯着林逐欢的脸。
突然!
林逐欢的身体猛地一震!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
紧接着,一股极其诡异的灰黑色气息,如同活物般从他裸露的皮肤下——尤其是关节处——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那气息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阴寒和腐朽感,迅速在空气中弥漫开!
“额!” 秦武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想后退,又硬生生忍住。
莫先生却眼睛一亮:“是蚀骨散的阴毒!在被逼出来!快看!”
随着那灰黑气息的逸散,林逐欢原本灰败的脸色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层死气!
虽然依旧苍白,却透出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生气!
他那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连微弱的呼吸也变得稍稍平稳、悠长了一些。
更令人惊奇的是,他那原本冰凉得吓人的指尖,竟有了一丝微弱的暖意!
虽然极其细微,但秦武抱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冰冷僵硬的身体里,似乎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火苗!
“有效!先生!有效啊!” 秦武激动得声音都在颤抖,眼中瞬间涌上狂喜的泪水。
莫先生长长地、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了连日来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疲惫中带着欣慰:“天佑……天佑啊!冰魄莲与至阳心头血交融,果然能克制这蚀骨阴毒!毒根已拔,剩下的,只需好生调养,固本培元即可!”
他又迅速取出金针,在林逐欢几处大穴上施针,帮助药力化开,固守心脉元气。
做完这一切,莫先生才仿佛虚脱般靠在墙上,抹了把额头的汗。
然而,他脸上的轻松只维持了一瞬,立刻又被沉重的忧虑取代。他猛地看向柴房方向,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快!秦武!你速去照看祁将军!他的情况…万分危急!我稍后就来!”
秦武这才从巨大的喜悦中惊醒,想起柴房里那个为了这碗解药几乎流尽心头血的人!
他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已趋平稳的林逐欢放回榻上,盖好被子,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柴房的门被秦武猛地撞开,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当他看到地上那片刺目的猩红,看到祁玄戈毫无生气地躺在血泊中,胸口那个狰狞的创口仍在缓慢渗血,脸色金纸一般。
他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时,秦武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浑身血液都仿佛凝固了!
“将军——!” 秦武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悲吼,扑到祁玄戈身边。
他颤抖着手去探祁玄戈的鼻息,那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
他又去摸祁玄戈的手腕,那脉搏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跳动得极其缓慢而紊乱,每一次微弱的搏动,都仿佛在耗尽最后一丝生命力。
“先生!先生快来啊!” 秦武的声音带着哭腔,朝着门外嘶喊。
他手忙脚乱地撕下自己衣袍的下摆,用力按压在祁玄戈胸口的创洞上,试图止住那缓慢却致命的流血。
然而,那伤口太深,又伤在心脉要害,普通的按压根本无济于事,鲜血依旧透过布料不断渗出。
莫先生此时也踉跄着冲了进来,看到祁玄戈的模样,饶是他行医一生见惯生死,也忍不住心头巨震!他迅速跪倒在祁玄戈身旁,三根手指搭上那几乎消失的脉搏,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失血过多!心脉重创!寒气入骨!五脏俱损!” 莫先生每说一个字,心就沉一分。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几个小瓷瓶,将里面珍藏的吊命护心的药丸一股脑地塞进祁玄戈口中,又取出银针,手法快如闪电,封住祁玄戈心口周围的几处大穴,暂时减缓血液流失的速度。
“先生!将军他……” 秦武看着莫先生凝重的脸色,心沉到了谷底。
“凶险万分!” 莫先生声音干涩沙哑,一边施针一边急促道,“剜心取血本就九死一生,他之前试药已伤及内腑元气,又在极北之地历经生死苦难,身受重伤,寒气早已侵入骨髓!”
“此刻失血过多,心脉近乎枯竭…若非他体质异于常人,意志坚如磐石,恐怕…恐怕早已:” 后面的话,他无法说出口。
“那…那怎么办?!先生,您一定要救救将军!” 秦武虎目含泪,声音哽咽。
“尽人事,听天命!” 莫先生咬牙道,“速去打热水!准备大量干净的布巾!将驿站里能找到的所有人参、老参,不拘年份,全部熬成浓汤!快!”
秦武不敢有丝毫耽搁,立刻冲了出去。
莫先生看着地上气息奄奄的祁玄戈,看着他即便在昏迷中也依旧紧蹙的眉头和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沉重。
这个为了爱人甘愿剜心沥血的将军,此刻正悬在鬼门关前,命悬一线。
他现在能做的,唯有倾尽毕生所学,与阎王抢夺这一线生机。
柴房内,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微弱的呼吸声,以及莫先生沉重而急促的施救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