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征用的地窖作的审讯室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和绝望的气息。
王谦被铁链锁在冰冷的石柱上,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脸上布满了鞭痕和淤青,原本浑浊的老眼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麻木。
吴谦瘫在角落,早已在酷刑下昏死过去。
祁玄戈站在阴影里,面沉如水,玄铁护手在昏暗油灯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秦武和赵振分立两侧,眼神如同盯着猎物的饿狼。
“王谦,”祁玄戈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重压,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砸在王谦心上,“吴谦已经全招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王谦浑浊的眼珠微微转动了一下,看向祁玄戈,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风声,带着一丝惨笑:“……祁……祁小子……你……你比你爹……狠!”
提到父亲,祁玄戈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刀锋!
“我爹……待你不薄!”祁玄戈一步踏前,声音压抑着滔天的怒火,“当年你不过是军中小吏,若非我爹提拔,你焉有今日?!”
他声音越来越大,“他视你如手足!你为何背叛他?背叛镇北军?!为何勾结狄人,害死那么多兄弟——?!”最后一句,已是嘶吼。
“待我不薄?哈哈哈……”王谦仿佛被戳中了痛处,猛地挣扎起来,铁链哗啦作响,状若疯癫,“待我不薄?!这真是个大笑话!祁正峰!他就是个刚愎自用的莽夫!”
他追忆自己经历的往事,“当年……当年若非他贪功冒进,不听劝阻,非要追击那股狄人溃兵,怎会中了埋伏?!连累……连累我们整整一营的兄弟被围困在落鹰峡!三天三夜!尸骨无存啊!”
他老泪纵横,声音凄厉,“我弟弟……那是我唯一的弟弟……他就在那营里!他才十七岁啊!他……他连尸首都没找回来!”
王谦剧烈地喘息着,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祁正峰自己死了,一了百了!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呢?!凭什么?!凭什么他死了还是英雄?!”
“我们这些失去至亲的人,就只能默默承受?!我不甘心!我要祁家付出代价!我要这镇北军……给他陪葬!”
扭曲的仇恨缠绕了他数十年。
祁玄戈看着眼前这个被仇恨吞噬、面目全非的老人,心中的愤怒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取代。
父亲的刚烈和可能的失误,竟成了招致如此恶果的源头。
“所以,你就投靠了狄人?用袍泽的鲜血,来祭奠你弟弟?”祁玄戈的声音冰冷刺骨。
“是又如何!”王谦豁出去了,眼神怨毒,“狄人找到我,许诺替我报仇!这些年……我隐忍不发,就是要等一个机会!”
“等你祁玄戈……也像你爹一样,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哈哈哈哈!”他疯狂大笑,牵动伤口,咳出大口污血。
“愚蠢至极!”祁玄戈怒斥,“你以为狄人会真心替你报仇?他们不过是在利用你!利用你的仇恨,来瓦解边军!你弟弟若泉下有知,岂会瞑目?!他守护的疆土,正被你的背叛一寸寸撕裂!”
王谦的笑声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痛苦,随即又被更深的疯狂取代:“闭嘴!你懂什么?!只要能毁了祁家,毁了这该死的镇北军,我什么都愿意做——!”
祁玄戈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他知道,从王谦口中再问不出更多有用的东西了。
他转向吴谦:“弄醒他。”
一桶冰水泼下,吴谦一个激灵,幽幽转醒,看到祁玄戈冰冷的眼神,立刻又吓得抖如筛糠:“将军饶命!将军饶命!我说!我都说!王谦……王谦他每次都是让我把情报塞进墙缝……但……但狄人如何取走,如何传递回大营……我真不知道!”
“我只知道……王谦说,他们有一个……一个‘信鸽’……”
“信鸽?”祁玄戈眼神一凛。
“是……是……”吴谦语无伦次,“好像……好像不是真的鸽子,是能飞的东西……很隐蔽。”
他还补充,“王谦说……就在堡内……具体是什么……在哪里……只有王谦自己知道……”
能飞的东西?不是真鸽子?祁玄戈眉头紧锁。
林逐欢的声音忽然从地窖入口传来,带着一丝了然:“应该是孔明灯?”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逐欢披着厚裘,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缓步走了下来。
他肩上的伤显然还在疼,动作有些僵硬。
“孔明灯?”祁玄戈不解。
“对,”林逐欢走到近前,目光扫过狼狈不堪的王谦和吴谦,解释道,“狄人中有能工巧匠,可制作小型孔明灯,以特制灯油为燃料,飞行距离不远,但足以将轻巧的情报送出被围困的堡墙。”
“灯上涂有特殊标记,狄营方向自有人接收。此法隐蔽,不易被察觉,尤其适合无风或微风的夜晚传递紧急讯息。”
祁玄戈瞬间明白了!难怪情报传递如此迅速隐秘!他看向王谦,厉声喝问:“说!灯在何处?!”
王谦怨毒地瞪着林逐欢,闭口不言。
“不说?”祁玄戈眼中寒光一闪,“秦武!”
“在!”
“带人,搜王谦的住处!掘地三尺!所有可疑物品,全部带来!特别是……能飞的东西!”
“是!”
秦武领命,带着几名亲兵如狼似虎般冲了出去。
审讯室再次陷入死寂。祁玄戈的目光落在林逐欢苍白的脸上,看着他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心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愤怒、后怕、愧疚……最终,化为一声低沉而清晰的:“……是我错了。”
林逐欢微微一怔,看向祁玄戈。
祁玄戈没有回避他的目光,眼神坦荡,带着一种卸下沉重负担后的释然,也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是对的。我不该固执己见,更不该,怀疑你的判断。昨夜袭营的惨败,袍泽的枉死……皆因我之过。”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林逐欢,我……欠你一声道歉,也欠你一句……多谢。”
这句迟来的道歉和感谢,重逾千斤。
林逐欢看着祁玄戈眼中那份沉重的真诚,看着他冷硬面容上难得一见的懊悔与释然,连日来的疲惫、伤痛和委屈,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抚慰。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惯常的戏谑笑容,却最终化作一个极淡、却异常明亮的弧度,带着几分傲娇:
“将军现在知道信我了~?下次……可要记牢了。”
祁玄戈看着他眼中闪烁的光彩,心头那点沉重似乎也被驱散了些许,嘴角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
无需再多言语,一种历经考验、更加坚实的信任,已在两人之间悄然建立。
很快,秦武带人返回,手中捧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油布包裹的扁长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三盏制作极其精巧的小型孔明灯,灯罩薄如蝉翼。
上面果然绘制着不易察觉的奇异纹路,还有一小罐粘稠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特制灯油。
“找到了!就在他床板下的暗格里!”秦武禀报。
“好!”祁玄戈眼中精光爆射,“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夜。
黑石堡西墙缺口附近,寒风呼啸。
祁玄戈、林逐欢、秦武等人隐在暗处,目光紧锁着那块被标记的松动城砖。
子时将近。
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巷口,动作极其敏捷警惕。
他穿着普通士兵的皮袄,帽檐压得很低,迅速靠近城砖,熟练地伸手摸索。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砖缝,似乎摸到了什么,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的刹那!
“拿下!”祁玄戈一声令下!
数道黑影瞬间扑出!
那“信鸽”反应极快,身形一矮就想遁走,却快不过早有准备的秦武!
秦武的大手瞬间扣住他的肩膀和手腕,一个利落的擒拿,将其死死按倒在地!
另一名亲兵迅速从他手中夺下一个同样用蜡封好的细小竹筒!
“唔!”那“信鸽”被按在地上,发出闷哼,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显然知道反抗无用。
祁玄戈上前,扯下他的帽子,露出一张年轻却带着阴鸷的面孔,眼神怨毒。
秦武撬开他嘴,果然发现一枚藏于齿间的毒囊。
“带下去!撬开他的嘴!我要知道狄营所有联络点和接头方式!”祁玄戈声音冰冷。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