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的药味三日未散。
祁玄戈趴在床榻，肩头的伤口被太医叮嘱“切忌动怒”，可他却已砸碎茶杯无数。
副将秦武捧新茶进来，见将军对着帐顶磨牙，心惊胆战：“将军，林世子又来了。”
帐子猛地掀开，祁玄戈缠着纱布的脸露出，眉峰紧锁：“让他滚！”
“可世子说带了上好的血燕和擅治金疮的张大夫，是来……赔罪。”
“赔罪？”祁玄戈冷笑牵动伤口，疼得抽气，“赔熊掌，还是赔我不得安生？”
门外传来清亮带笑的声音：“当然是全赔啦！要是将军嫌血燕不够，我便把自己赔给将军当药引子，如何？”
林逐欢提着食盒，月白锦袍衬得面如冠玉，身后跟着太医院张院判。
他目光扫过祁玄戈缠满纱布的后肩，眼底掠过心疼，可嘴上却仍带着戏谑：“哎呀，将军骂人可真是中气多了，看来张院判的药果然管用。”
张院判行礼看伤，林逐欢自若倒茶啜饮，目光却黏在祁玄戈身上。
祁玄戈被他看得不自在，偏头冷声道：“谁让你进我内室！”
“将军府的门槛快被我踩平了，将军怎么还没习惯？”林逐欢走近床边，弯腰看他紧绷的侧脸，“听说将军还嫌药苦？我特意带了蜜饯。”
他掏出油纸包，酸甜的青梅气息飘散。
祁玄戈猛地转头，眼神凌厉：“林逐欢，你又想干什么？”
“当然是来探病喽。”林逐欢眨眼，递上蜜饯，“将军可是救了我的命，我总得殷勤些，免得落个忘恩负义。”
张院判解开纱布，见肩头深可见骨的爪痕倒吸口气：“再偏半寸伤及肺腑，不堪设想。”
林逐欢笑容微敛，凑近查看。伤口泛着红，药粉触目惊心。
他指尖蜷缩，想起祁玄戈血溅当场的样子，心口顿时闷疼。“还疼吗？”声音轻了。
祁玄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经弄得一怔，别开脸：“与你无关。”
“怎会无关？”林逐欢蹲下平视，桃花眼盛着细碎的光，“你是为救我伤的。祁玄戈，我欠你一条命。”
他第一次在这么正式的对话中连名带姓地唤他，认真得让祁玄戈心颤。
祁玄戈喉结滚动，一时语塞。
他看着林逐欢近在咫尺的脸，月白衣袍衬得温润，倒似庆功宴上笑举酒杯的模样，顿时引起一丝烦躁。
他猛地转向太医掩饰失态：“伤口如何？”
张院判擦拭伤口：“恢复尚可，但将军急躁，还需卧床半月，切勿动武动怒。”
“半月？”祁玄戈皱眉，“军务……”
“军务不及将军身子金贵。”林逐欢断然道，“陛下已下旨休养。你难道想落下病根骑不了马？”
见祁玄戈脸色微变，他才放缓语气：“我已请示父亲，让他在朝中周旋，兵部事务秦副将能应付。你乖乖养伤，嗯？”
那声“嗯”亲昵得让祁玄戈耳根发烫，头皮发麻，他狠狠瞪了林逐欢一眼，却未反驳。
林逐欢当没看见，不过心里还是暗笑：这家伙这样就受不了。
张院判上完药叮嘱后便离开。屋内只剩两人，角落药碗冒着刺鼻热气。
“喝药。”林逐欢端起碗，搅匀试温，“不是很烫了。”
祁玄戈别头：“你放下，我自己来。”
“不是我说你啊，趴着，你怎么喝？”林逐欢挑眉，舀起一勺递到他唇边，“别逞能，赶紧张嘴。”
祁玄戈紧抿双唇表示抗拒。他活了二十三载，除儿时母亲喂药，还从未让人像现在这样伺候，何况是这总挑逗他的浪荡子。
“哎呀，看来将军是想让我灌呐？”林逐欢作势捏他下巴，眼底促狭。
祁玄戈忍怒张口。苦涩炸开，他眉头紧皱。林逐欢眼疾手快塞入一颗蜜饯，清甜中和苦涩。
“蜜饯不错吧？那可是我家特制的。”林逐欢得意笑着，一勺药一颗蜜饯地喂。
温热药汁入喉微苦，舌尖甜意却蔓延心间。祁玄戈看着对方专注轻柔的侧脸，阳光镀亮发梢，竟觉几分岁月静好。
“那日，”祁玄戈忽道，“是王公子干的？”
林逐欢舀药的手微顿，随即轻笑：“谁知道呢？兴许是黑熊没拴好。”
他轻描淡写，眼底却冷光一闪而过。王公子随从已招供，是故意引他入密林惊熊害命。
他未料王公子如此狠毒，更未料祁玄戈会舍命相救。
“你别自己动手。”祁玄戈看穿他心思，严肃道，“陛下在查，会给你公道。”
林逐欢抬眸：“将军这是担心我嘛？”
祁玄戈移开视线：“我只是不容京中作歹罢了。”
“哦——”林逐欢拖长调子，显然不信，“那真是谢谢将军‘秉公执法’。”喂完药，他又递上蜜饯：“再来一颗？”
祁玄戈下意识张嘴接住，青梅酸甜化开，心底却莫名不是滋味。
林逐欢嬉笑背后，似藏着他不懂的东西——围场不独自逃生，此刻耐心喂药照料……
“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祁玄戈沙哑问。
林逐欢动作一顿，随即笑着俯身凑近，呼吸可闻：“当然想撩你啊。”
他坦荡道，桃花眼底复杂流光一闪即逝，“将军这么好逗，不撩白不撩。”
又是轻佻回答。祁玄戈心头莫名失落，冷声：“我对你没兴趣，死了这条心吧。”
“本世子有没有兴趣，将军可说了不算。”林逐欢指尖轻触他脸颊，温柔得不像话，“总有一日，我要将军心甘情愿跟我走。”
微凉指尖拂过皮肤，留下酥麻痒意。祁玄戈心跳漏拍，猛地偏头躲开，耳根滴血：“放肆！”
林逐欢看他炸毛，笑意更深，却未再逗弄他，只替他整好衣襟：“好了，我不闹了，你好好歇这吧。明日我再来。”
走到门口，他停步背对祁玄戈：“祁玄戈，围场那日，我还是得再说一次，谢谢你。”声音很轻，却前所未有认真。
祁玄戈望着他背影消失，久久未回神。心口被暖胀填满。
他摸摸发烫耳根，想起喂药时的专注眼神，嘴角不受控微扬，又被强行压下。
“混账东西……”低骂声里没了怒气，只余下未察的纵容。
秦武进来，见将军对着空门发呆，表情变幻，心里发毛：“将军，您没事吧？”
祁玄戈回神瞪他：“你有事？”
秦武忙摇头：“没……没有，属下来收药碗？”
“嗯。”祁玄戈趴下，却难入眠。林逐欢的身影反复浮现——围场珊瑚色骑装，喂药专注侧脸，以及认真道谢背影。
那浪荡子，似乎也有不令人讨厌的一面。
将军府外，林逐欢脸上笑容淡去。
随从禀报：“世子，王公子有动静。他爹王侍郎今日朝堂弹劾将军，说围场私斗延误军机，还言将军与您过从甚密，恐有不妥。”
林逐欢冷笑：“这是狗急跳墙了？看来查到他了。”
“要不要……”随从比划手势。
“不必。”林逐摇头，眼神冷冽，“让他身败名裂，生不如死。把查到的交给我父亲递上去。”
“是。”
林逐欢翻身上马，踏雪不安刨蹄。
他回望将军府紧闭大门，眼底忧虑：“祁玄戈，安心养伤，风雨我来挡。”
月白身影策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