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光建头刚沾到枕头，眼皮就沉得像坠了铅。
白天在景区救那两个中毒的年轻人时，他蹲在栈道上把脉，指尖能摸到对方脉搏里的虚浮——那时就隐隐觉得。
要是能看穿皮肉，看看他们胃里的毒素到底走到哪了就好了。这念头刚落，就听见耳边有熟悉的声音在唤：“昌友，不，现在是建儿，爷爷来了。”
他猛地睁开眼，月光正顺着窗棂淌进来，在地上铺成条银带。
爷爷刘济舟就站在银带尽头，蓝布长衫的下摆沾着些细碎的白光，像踩着云似的。许光建一骨碌爬起来，鞋都没顾上穿，光着脚扑过去：“爷爷！”
手指穿过爷爷衣襟的瞬间，他愣了愣——不是冰冷的幻影，倒像浸在温水里，带着股熟悉的药香。
“傻孩子，”爷爷笑着揉他的头发，指腹蹭过他额角的胎记，“还是这么毛躁，跟小时候抢我药碾子一个样。”
“爷爷，您真的在这儿？”许光建攥着爷爷的袖口不放，布料的纹路都清清楚楚，“这些年您在哪啊？我找您找得好苦。”
“昌友啊。”爷爷还是叫他前世的名字，指尖在他手背上画着圈，“爷爷在极乐世界呢，那边有好多药田，比咱家后山的还大。”
他往竹椅上坐，椅面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天天跟老伙计们研究药材，比在阳间时还忙。”
“极乐世界？”许光建挨着爷爷坐下，膝盖碰到椅腿，硬邦邦的真实，“那地方是不是不用受苦？您没去地狱吧？”
“去啦，先去地府登了记。”爷爷往他手里塞了颗圆滚滚的东西，凉丝丝的像颗珠子，“你猜地府的管事是谁？是当年留日时的同学陈演恪，他见我阳间救了不少人，直接给我开了去极乐世界的条子。”
许光建摩挲着掌心的珠子，突然想起爷爷生前总说的往事——1903年在日本留学，他和陈演恪、周村人总在樱花树下讨论医术。“陈爷爷也在那边？”
“在呢，他现在管着地府的文书，还是老样子，写东西一笔一划的。”
爷爷接过珠子，在指间转了转，“我活到 118岁，细胞实在老得动不了了。你还记得不？当年我那本《阻止人体细胞衰老》被收走时，我跟你说‘总有一天能找回来’？”
许光建的鼻子突然发酸。
“都过去了。”爷爷拍了拍他的手背，掌心的温度烫烫的，“极乐世界好得很，我还见着周村人了，他现在管着那边的书局，我新写的笔记就是他给出版的。”
“您还在研究医学？”许光建眼睛亮起来，想起白天在实验室里卡壳的配方——黄芪和丹皮的比例总调不对。
“不光研究，还琢磨出个本事。”
爷爷从怀里掏出本线装书，封面上“内证观察笔记”六个字是熟悉的笔迹，边角还沾着点墨痕，“你看，这是我结合藤野先生教的解剖学写的。那边的人都有个本事，叫‘天目’，能看透人体，比 ct清楚百倍。”
“看透人体？”许光建凑过去翻笔记，里面画着经络图，红笔标着“肝区气色暗则有淤”，“就像能看见谁肚子里有虫子？”
“比那厉害。”爷爷指着图上的胃腑，“你白天救的那两个年轻人，胃里的蘑菇毒素正往肝里走，用天目一看就清清楚楚，扎针时就知道该往哪下针。”
许光建突然想起那两个年轻人蜷缩的样子，当时他只能凭脉象猜毒素位置，要是真能看见……“爷爷，这本事能教我不？我研究疫苗时，要是能看见细胞怎么吸收药液，肯定能少走弯路。”
“就是来教你的。”爷爷把珠子往他眉心一按，一股暖意顺着鼻梁淌下去，“现在是子时，正好练功。你先盘腿坐好，像碾药时那样稳当。”
许光建赶紧照做，脚心贴在冰凉的地面上，反倒清醒了不少。
爷爷绕到他身后，声音像罩在棉花里：“先闭眼，默念三声‘静心’，想想丹田这儿有朵莲花——吸气时花瓣张开，呼气时合上，就像你观察细胞时，得等它慢慢舒展。”
他跟着吸气，小腹轻轻鼓起时，果然觉得有团暖意在动。“爷爷，我好像真能感觉到！”
“别急。”爷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全身放松，肩膀别绷着，就像刚泡过热水澡。双眼留条缝，意念往天边去，像能看见咱家后山的老槐树似的。”
许光建试着放松肩膀，白天碾药时累酸的胳膊渐渐发沉。过了片刻，他忽然看见眼前飘着层淡淡的白雾，像清晨的山岚。“爷爷，有白雾！”
“别慌。”爷爷的声音带着笑意，“那是你的气。现在想着这雾变成金色，像晒透了的黄芪那样。”
白雾真的慢慢泛黄，暖烘烘的裹住全身。许光建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和爷爷的重叠在一起，一长一短很合拍。“现在把意念收回来，往胸口膻中穴去。”爷爷的手指轻轻点在他胸口，“能看见这儿有团光不？”
“能！”许光建惊喜地说，“像个小太阳！”
“这就对了。”爷爷的声音渐渐轻了，“打坐五分钟就行，收功时用左手顺时针揉丹田，右手揉百会，记住喽？”他把那颗珠子塞进许光建手里，“这是夜明珠，你闭眼练练看，能不能看见光。”
许光建攥着珠子闭上眼，果然有层柔光透过来，像爷爷书房里那盏老台灯。“爷爷，我看见了！”
“好孩子。”爷爷的声音越来越远，“笔记我放你枕头下了，以后研究疫苗时，别忘了用心看——不光看细胞，还要看人心。”
“爷爷！”许光建猛地睁开眼，晨光正从窗帘缝里钻进来。枕头下果然压着本线装书，封面上的“内证观察笔记”沾着点黄芪粉，和他白天碾的一模一样。
手里的夜明珠还温着，他攥紧了珠子笑起来——今天去实验室，说不定能看出黄芪和丹皮怎么配才最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