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执麓无精打采坐下,看着案桌上摊开的书册,忽然有些出神,明明昨天还很是投入,对这卷书兴致勃勃,这会儿枯坐了半天,竟然生出一股无处下手的感觉。
书房窗外廊下隐约有脚步声传来,她下意识探了下头,从窗户口往外望去,声音靠近后,是萱草端了汤药过来。
萱草还没进门就听见她的叹息声,也看见了她强打着精神坐着的样子,萱草将她真实的情绪都看在眼里,心中也不由失落一瞬,她将汤罐放下,然后轻轻揭开盖子,热气争先恐后的冒出来。
“娘娘,药好了。”
许执麓心不在焉的点头,没有什么表情的翻开了书,“放着吧,我等会喝。”
没有波澜的一句话让萱草愈发觉得压抑,忽然就更难过起来。
过去许执麓不好受会表达……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只会收敛情绪,默不作声了。
慢慢的时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许执麓都未察觉到天在转黑,只是窗外的云越来越厚,慢慢的把蔚蓝的天叠住了。
又苦又凉的药咽下去的那一刻许执麓心中最后一点挣扎也彻底散了,长吐一口气的同时也觉得是解脱。
假的就是假的,一切都是。
对那个男人来说最难的是学会爱一个人,他做到了。
而她恰恰相反,如何不爱一个人,她……也做到了。
从来,他们就是背道而驰,而他们相遇相识的那一瞬才是彼此最接近的时候,之后的每一时每一刻,都在远离!
“娘娘?”萱草从外头进来时发现桌上的碗是空的,忙走上前来询问,“是不是腹痛了?”
许执麓本就心情不好,一碗药喝下去胃里沉甸甸的,她自以为是心理作用,站起来道,“没有——呕。”
不曾想一开口就没绷住,翻涌的恶感让她根本克制不住的吐了出来,萱草立即过来扶她,轻拍着许执麓的后背。
但她吐起来就跟开了闸一样,根本关不住,到后面头昏脑胀,呕的站都站不稳。
听到动静的蓼草喜圆她们也相继冲进来,一看这情形,都忙活起来,传御医的,倒茶水,清理地面的,帮着扶她到隔间去的……
夜已深,景仁宫里却灯火通明,明亮的宫灯在廊下映照着,时而有蚊虫扑上来,却被挡在外头。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此刻的宁静。
祁郢回来的急,说是疾行比宫人小跑都要快,他身后还跟着几人,御前佩刀的侍卫高赋搀着一位上了年纪的老者。
“陛下——”青栗正好出来撞上他们,忙上前请安,提高了声音,“见过陛下。”
祁郢继续往里头走,里头听见动静的连忙都迎出来。
而这时,他已经看到了黄老御医他们都在,心头猛地一沉,疾步入内,其他人都在纱帘外头止步。
帐帘开着,床上的人一眼可见。
“小鹿?”祁郢看着女人面颊仿若沁着一层铅白,竭力维持的镇静已经摇摇欲坠,他小心的伸手去触碰她,许执麓闭着眼好像在睡,但她颤动的睫毛瞒不了人。
“究竟发生了什么?”祁郢等了会儿,压低的嗓音略显沉重,“进来回话。”
外室的隔帘被掀开,黄老御医领着几位御医直接都跪下来了,几乎是带着仓皇和紧张,“陛下,老臣晚间来给皇贵妃看诊,娘娘说腹痛,臣当即吓了一跳,一番细勘才知道——”
说到此处黄老御医咽了咽嘴沫,十分艰难的又重复起来,“臣初时不敢猜测会是真的,只等曹御医他们也都诊毕……皇贵妃腹中的胎儿已经——”
最后一个字他如何也说不出来,但是这话落在祁郢耳中已经是如雷轰顶,他几乎是本能的起身,几步冲到外头,俊美的脸上阴霾一片,眼神已经能杀人:“你说什么?朕的孩子呢?”
“已……已是死胎。”黄老御医带着战战兢兢地吸着气说完的,那个字出口的时候他已觉察到自己唇齿里的寒气。
这话一落,整个寝殿陷入了窒息般的凝固氛围,所有都屏住呼吸不敢大声。
门口处的高赋悄悄将视线移过去,只能窥见那道峻拔颀长的身影僵在那,面庞恍若罩着一层寒霜,令人不寒而栗。
但?他眼?神是?平静的,平静到脑海只剩空白。
他无法将死和胎儿联系在一处。
第一反应是?不相信。
他也不想相信。
“高赋!”
“臣在……”高赋应了声,慌忙把提溜了一路的老者推进去了,“陛下,程老大夫在这。”
老者深深看他一眼,匆忙扑了扑身上的尘气,然后慢走几步到了御前,慢吞吞要行礼,祁郢已经转了身,“进来。”
程老大夫只能起身跟进去,祁郢已经坐在了床沿,他凝视着床上的女人,一向对自己的判断很笃定的男人,这会儿却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小鹿,孩子还好好的,对吧?”
许执麓泛白的唇轻轻动了动,但是却没说出一个字,她仍闭着眼不肯睁开,像是不想面对。
像极了当初……祁郢嘴角崩的紧紧地,双手重重的握着自己的双膝,修长的背脊挺直着,却似下一瞬就要崩断的弦。
程老大夫没工夫管他们,自顾自上前来,先是望诊,只见这绝美的妇人面色奇差,百病之生于气也,气之在人,和则为正,不和则为邪,故‘母凭子气’,他断定这腹中胎儿确实情况不妙。
随即应该是问诊,但鉴于先前那老御医说胎儿已闭气,实不好多问,便只好进行最后一步听诊,他隔着丝巾搭上脉,闭目凝神听脉。
《医经》上说妇人得平脉,阴脉小弱,亦可断为有孕,只因阴脉小乃胎元蚀气,故曰:名妊娠也。
程老大夫非京城人士,乃浙江绍兴府人,幼随其父游京城,十五岁时从名医学医,尽得其传,壮岁又从戎,参军幕府,游历北方,足迹及于甘州,榆关、凤城等诸多地方,后回乡致力于医学。
前不久被路淮真举荐入京,任太医局教授,主持综合百家,剖析疑义,将《内经》进行全面整理和注释等事宜,祁郢今日巡幸太学,后临国子监,最后还去了翰林医官院……
就这?么静默一阵后,祁郢忽然转头,那双幽沉的眼?跟深海旋涡似的,语气干硬地问程老大夫,“如何?”
两个字直压着外头跪着的黄老御医等人喘不过气来。
程老大夫也已睁开眼睛,到底是有过从军经历又直面不知多少生死的人了,比起顾忌皇上的心情,他更知‘忠君爱国’,所以他选择据实以告,“常言道妇人宿有病,若其胎愈胀,腹痛恶寒,而无头痛身痛,胎动在脐上者,为痼害。此胎要是强保下来,妇人阳虚阴盛,不能约束胞胎,故子脏为之开——”
“……”祁郢听的头大,但听出来孩子还活着。
床上的许执麓听的一张脸白中泛青,她终是开口,一字一句有如千钧,“你确定有孩子?”
这话一问,程老大夫顿了顿,难不成死孩子不是孩子?但孩子也没死呀,他秉持着医者之心耐心道,“有,胎气略有不足,实乃月份不足所致,非闭气之故。”
“不过保胎更为艰险,微臣若没猜错的话,娘娘年岁虚小时便经人事,又吃避子药物坏了身,故而二十岁之前不宜怀胎,如今尚且月余就胎胀腹痛,发热恶感。实乃阴寒胜也。”
月余???祁郢只觉得荒诞。
他不可置信中,看向许执麓的目光透着股‘呆滞’。
而许执麓自己心中的那根绷紧的弦无声而断,存的最后一点?侥幸也没了。
真相已呼之欲出。
她重重闭上眼?,整个人陷入一种诡异的静默。